林青站在坡上,手里还握着那根断了的铜环。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进袖口,冰凉一片。他低头看了眼掌心,裂开的皮渗出血丝,混着泥水往下滴。
远处最后几个敌兵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雾里,再没回头。
他抬起胳膊,挥了一下刀。动作很慢,但所有人都看见了。
“停。”他说,“不追了。”
命令传下去,异会的人陆续停下脚步。有人靠着石头坐下,腿一软就跪在地上。一个弟子想扶他起来,结果自己也晃了两下,两人抱在一起喘气。
老七从后面走过来,手里提着火把。他脸上全是灰,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神。他把火把插进地缝里,抬头看林青,“头儿,接下来怎么办?”
林青没答话。他转过身,往战场走。
地上横着尸体,有的穿着敌军的衣服,有的是异会的兄弟。他一个个看过去,认出几张脸,就在心里记一笔。走到东边沟口时,看见两个弟子正抬着陈玄往外走。陈玄左腿被炸伤,裤管撕开,血还没止住。
“放平。”林青说。
两人照做。林青蹲下,从怀里摸出一块布条,绑在陈玄大腿根。扎紧的时候,陈玄闷哼了一声。
“死不了。”林青说,“撑住。”
说完起身,继续往前。
那辆铁箱已经被劈成两半,残骸堆在空地上。林青走过去,弯腰捡起一块带字的木片。上面刻着“癸丑年,茅山外门·净尘子手制”,字迹歪斜,像是临死前刻下的。
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把木片递给老七。
“烧掉外面的东西。”他说,“这玩意儿不能留火种。”
“明白。”老七点头,“符师组已经在清场了。”
林青嗯了一声。他又看了眼箱子内部烧剩下的粉末,黑灰色,像香炉底的灰。他记得陈玄说过里面掺了人指甲和牙齿。现在那些东西都化了,可他还是觉得不对劲。
“封起来。”他说,“找个铁盒,装进去,埋深点。”
老七愣了下,“不全烧了?”
“烧不干净。”林青说,“这种东西,得压住。”
老七不再问,叫来两个人,拿块破布把残片包好,抬去后山。
林青站在原地没动。风吹过来,带着焦味和湿土气。他吸了口气,感觉肋骨处一阵发紧,像是被人用锤子敲过几下。刚才那一战太狠,真气耗得太多,现在每动一下都像在抽筋。
但他不能歇。
他转身走向主关隘,一路上有人向他行礼,有人喊“林头儿”。他点头回应,脚步没停。
到了高岗上,他爬上那辆被炸塌一半的战车。车身歪斜,轮子陷进泥里,但还能站人。他站上去,扫视全场。
异会众人陆陆续续聚拢过来。有人抱着兵器,有人扶着伤员,还有人蹲在地上给同伴合眼。场面乱,但没人吵。
林青清了清嗓子。
声音不大,可所有人都听见了。
“今天,我们赢了。”他说,“他们用了我们的术法,改成了杀人工具。但我们没让他们得逞。”
人群安静下来。
“这不是结束。”他继续说,“他们既然能拿到一件,就能拿到第二件。我们守的不只是这条边关,是我们自己的根。”
底下没人说话,但有人挺直了背。
老七突然从队伍里走出来,举起火把。
“胜了!”他吼了一声。
这一声像是炸开了什么。有人跟着喊,接着更多人喊起来。声音一波接一波,冲进云里。
林青站在车上,看着底下一张张脏兮兮的脸。有些人笑,有些人哭,更多人只是张着嘴大声喊。他知道他们在发泄,也知道他们怕。
等声音慢慢平息,他才又开口。
“回去收拾东西。伤员优先送医,阵亡的兄弟名字列出来,我要亲自报上去。缴获的武器全部集中,一把都不能少。”
命令一条条下达,众人开始行动。
林青跳下车,刚落地就觉得膝盖一软。他撑住旁边石墩,缓了几秒才站稳。
老七走过来递水囊,“喝点?”
他摇头,“先处理完这些事。”
“已经安排下去了。”老七说,“你该歇会儿。”
“我不累。”林青说。
话音刚落,北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斥候跑进来,浑身是泥,衣服撕了一角。他冲到林青面前,单膝跪地,手按在胸口。
“报告!”他喘着气,“北方十里外……发现火光聚集,数量很多,不像散兵。他们正在搭营帐,可能要重整。”
林青眉头一皱。
“确定是敌军?”
“旗影看到了。”斥候说,“虽然没看清徽记,但队形是洋人的方阵,不是流寇。”
周围几个人听到这话,脸色变了。
老七低声骂了一句。
林青没说话。他抬头看向北边夜空,那里有一片暗红的光晕,像是火烧云贴着地面。
他立刻下令:“熄灭火堆,所有明火灭掉。符师组归位,弓弩手上岗,哨塔加双人值守。没有我命令,不准生火,不准喧哗。”
命令迅速传开。刚刚还热闹的营地一下子静了下来。有人快速收走火把,有人把伤员转移到遮蔽处,符师们重新检查阵眼位置。
林青站在高岗边缘,望着北方。
老七走过来,“要不要派人再去探?”
“不用。”林青说,“他们敢点火,就是想让我们知道他们在那儿。这是试探。”
“那咱们怎么办?”
林青把手放在刀柄上。
“等。”
他站着没动,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刚才那股松下来的劲儿已经没了,身体重新绷紧。
远处,风卷着灰吹过战场。一堆未燃尽的木头发出轻微爆裂声,随即被踩灭。
一名弟子路过时低声说:“这才安生了多久……”
没人接话。
林青抬起手,摸了摸左肩的伤口。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但他没换。
他的目光一直钉在北方那片火光上。
营地里所有人都回到了岗位。有人握紧了刀,有人默默掏出备用符纸塞进怀里。
林青忽然开口:“今晚谁值第一班?”
“我。”老七说。
“叫齐十二。”林青说,“让他盯住东侧坡道,那边最容易偷袭。”
“是。”
老七转身去安排。
林青依旧站着。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很长,一动不动。
风停了。
北方的火光忽然跳了一下,像是有人往里添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