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的手停在半空,指尖离那根指骨只差一寸。就在刚才,他亲眼看见那具骨架的食指动了一下,不是错觉,也不是风吹草动,是实实在在地弯了半分。
他没敢喘气。
九叔一把抓住他手腕,往后一拉。力道不大,但很稳。“退半步,闭气三息。”声音压得极低,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林青照做。脚后跟挪了半步,胸口憋着一口气,心跳撞得肋骨发麻。他死死盯着棺内,那具泛青的骨架静静躺着,头颅微偏,眼窝黑洞对着他们这边。
九叔从怀里摸出一面铜镜,轻轻悬在棺口上方。镜面朝下,映出尸骨全貌。
林青屏住呼吸看去。
镜子里的骨头,动了。
原本朝天的头颅,正一点一点转向镜外的方向,像是被人慢慢拧过去。空荡的眼窝直勾勾“盯”着他们,颈骨发出细微的咔声。
九叔猛地收手,把铜镜塞回袖中。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不是僵。”他说,“是养煞。”
林青喉咙发紧。他知道僵和煞的区别。僵是尸体不化,皮肉干枯,行动迟缓;而煞,是怨念入骨,魂不得散,连骨头都能自己动。
“有人故意让这尸骨变成这样。”林青低声说。他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几天的事:山缝里的红布、反挂的祭幡、埋掉的镇魂钉石板、香炉偏移十七度……这些都不是巧合。
九叔没接话。他掏出一支朱砂笔,在掌心画了个符,然后伸手按向尸骨额骨。
指尖落下那一瞬,骨头表面浮起一道暗红纹路,像烧红的铁丝烙进骨面,形状是一条锁链,缠住颅顶,末端没入后脑。
林青倒抽一口冷气。这种手法他只在师父讲古时听过——“缚魂链”,专用来困住死人魂魄,不让它走,也不让它安。
现在这魂,被关在骨头里,越熬越狠。
“查指甲。”九叔收回手,语气不变,“取一点看看。”
林青点头,戴上手套,拿镊子小心夹住尸骨右手食指前端。那指甲看着发黑,边缘有点卷,像是还连着点皮肉。他轻轻一掰,一片碎屑脱落。
刚放进药瓶,液体立刻变黑,冒起细密气泡,还往上窜了一缕灰烟。
“这东西……已经活了。”林青声音发哑。
九叔接过瓶子看了一眼,直接塞进包袱。“清心香点上。”他掏出一根短香递给林青,“轮流吸,别让邪气钻脑子。”
林青点燃香,烟味清淡,带着点薄荷感。他深吸一口,脑子清醒了些。
九叔蹲在棺边,盯着那具骨架看了很久。突然伸手,用桃木棍轻轻敲了敲胸骨。
咚——
声音不像敲骨头,倒像敲在湿鼓面上,闷闷的,还有回响。
“里面不是空的。”他说。
林青想起之前看到的起伏,像是呼吸。可死人不会呼吸,骨头更不会。
“地脉浊气进了髓。”九叔站起身,声音冷了下来,“七日内不封棺,引阴气入体,再用血祭喂怨。这是‘借命续形’的路子。”
林青听得头皮发麻。这法子阴毒得很,就是拿死人当容器,把怨气一层层堆进去,等到怨满,就成了半傀。不是鬼,不是僵,比两者都难对付。
“谁会这么干?”他问。
九叔没答。他从怀里抽出三张紫符,贴在棺盖四周。符纸刚沾木面,边缘就燃起幽蓝火焰,火苗不高,却把棺缝里往外渗的黑气一点点压回去。
“封棺。”他说,“不能见月光。今晚子时,要是这骨头露在外面,全镇都要遭殃。”
林青明白意思。现在不是追查谁干的,是先保住眼前这条线不崩。
他正要动手合盖,身后传来一声吼。
“谁敢动我爹的棺材!”
是任老爷。
他一直跪在坟后,头都没抬。可刚才那句“借命续形”让他猛地抬头,脸涨成酱紫色,眼睛瞪得通红。
“你说什么?谁给我爹做了邪法?!”他扑上来两步,被林青一把拦住。
“你现在闹没用。”林青抓着他肩膀,“你爹的魂快被吞了,再不动手,他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任老爷身子一僵。
“你以为我们想挖祖坟?”林青盯着他,“是你家有人害你爹不得安宁。你要是还想让他做个干净鬼,就闭嘴,让我们把事压住。”
任老爷嘴唇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他扭头看向棺材,眼神像刀割。
九叔没管这边。他拿起桃木剑,对准棺缝插了下去。剑身没入一半,剑穗垂下来,盖住整个棺面。
黑气还在挣扎,从缝隙里往外冒,碰到剑穗就像碰到火炭,滋啦一声缩回去。
几息之后,安静了。
林青松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他低头看记录本,刚才记下的数据一条条列着:地温升三度,裂缝扩八寸,香炉偏十七度,指甲腐液变黑,缚魂链显形,胸腔有搏动感……
这些加起来,不是意外,是局。
有人一步步把这坟推到今天这地步。
“师父。”他合上本子,走到九叔身边,“这事儿冲谁来的?”
九叔站在棺旁,没回头。他望着远处山影,风吹动他衣角。
“有人不想让这座坟安生。”他说。
林青懂了。
不是冲任家,是冲这块地。
这块地的风水,压着什么东西。动了它,就会出事。
可现在坟已经开了,骨头也验了,封得住一时,封不住永远。
他正想着,忽然感觉脚下震动了一下。
很轻,像地底有什么东西轻轻跳了半下。
他低头看去。
香炉下面的泥土,裂纹又多了几道,呈放射状向外延伸。最中间那条,正对着棺材位置,已经裂开半寸宽。
九叔也察觉了。他蹲下来,手指贴地,闭眼感受。
三秒后,他站起来,抓起桃木剑。
“土在胀。”他说,“不是它要醒。”
“是有人在下面,推它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