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红标数据，手指在表格边缘轻轻摩挲。会议室的灯已经灭了大半，赵宇前脚刚走，其他人也陆续散去，只剩下他一个人坐在原位，像一尊没来得及搬走的模型。
他没急着起身，也没翻笔记本，只是把手机锁屏，塞进双肩包最里层的夹袋，拉链合上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他的脚步一节节亮起，又在他走过后悄然熄灭。拐角处保安正打着哈欠刷短视频，头都没抬。陈砚舟径直穿过地下车库，坐进车里，车门关上的瞬间，系统界面浮现在眼前：
【检测到关键材料异常】
【3家供应商存在数据造假风险】
倒计时：47:59:38
他点了下导航，目的地设为城西钢材中转仓，那是三家涉事单位里最大的一个。车子启动，空调吹出的风带着点陈年塑料味，他顺手打开了车窗。
路上车不多，路灯一盏接一盏掠过挡风玻璃，像是某种无声的倒数。他一边开车，一边在脑子里过这三家公司的情况——两家是赵宇推荐的“老关系”，报价比市场低五个点，当时他还夸对方讲义气；另一家名字不起眼，查股权结构才发现背后绕了三道壳公司，最终指向吴振海名下的建材贸易平台。
“省钱省出来的坑，还是冲我来的？”他低声说了句，嘴角往下压了压，但没笑。
车子停在仓库外时，已是晚上十一点。铁皮围栏锈迹斑斑，卷帘门半拉着，里面堆着成捆的钢板，几盏节能灯吊在横梁上，照得地面泛青。远处传来叉车移动的声音，节奏缓慢，像是打盹的人在翻身。
他戴上手套，从包里取出测厚仪——上周验收连廊样品时借的工具，一直没还。金属外壳冰凉，按钮按下去有轻微的咔哒声。
第一块板读数10.8，第二块10.5，第三块直接掉到9.7。他蹲下身，用手掌贴了贴切口，边缘整齐，显然是新剪裁过的，但厚度明显对不上合同标准。
他拍了几张照片，上传加密云盘，同步备份到系统后台。做完这些，才掏出手机拨通供应商负责人王德海的号码。
“王总，明天发货清单我得再核对一遍。”他说得平静，“你现在方便吗？我在仓库门口。”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这么晚了……真不巧，我刚喝完酒，脑子不清醒。”
“那你清醒的时候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发的货，实测厚度比合同少了将近两毫米？”陈砚舟声音没高，也没低，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王德海呛了一下，“什么？不可能！我们一向按规矩来！”
陈砚舟没动，只把测厚仪递过去，声音如寒夜冷风，“你自己测。” 王德海迟疑地接过，贴上钢板，数字跳出来的一刻，他手指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冷汗瞬间浸湿后背，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陈砚舟目光如鹰隼般紧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不对劲的不是数据。是你们敢这么干。三批货全都偏低，误差还集中在同一个区间，这不是失误，是故意压成本。你一个做钢材的，不知道国标允许的负公差是多少？”
王德海额头冒汗，“我们……可能内部质检出了问题……”
“质检出问题，不会所有问题都往同一个方向偏。”陈砚舟打断他，“你背后有人撑腰，对吧？不然谁敢在这种项目上动手脚？说吧，吴振海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拿劣质板充好货？”
空气一下子静了。
王德海猛地抬头，瞳孔缩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陈砚舟没再追问，右手悄悄按下了录音键，左手将手机放回口袋，只留录音图标在屏幕上微微发亮。
“我不想知道你收了多少。”他说，“但我明天中午前要一份真实供货记录，包括这批货的原始入库单、质检报告、运输签收凭证。缺一样，这份录音和检测数据就会同时出现在赵宇桌上，以及江川市建材行业协会的举报邮箱里。”
王德海脸色发白，“你……你不能这样！这是商业纠纷！”
“这不是纠纷。”陈砚舟转身走向车子，“这是欺诈。你要是觉得吴振海能保你一辈子，尽管试试看。”
他转身走向车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愤怒的鼓点上。他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那人还站着，手捏着测厚仪，像是拿着一块烫手的铁。他紧咬着牙关，心中怒火熊熊燃烧，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纠纷，更是对项目质量的公然挑衅，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破坏整个项目的未来。
他拉开驾驶座车门，坐进去，系安全带的动作很慢，像是在等对方最后一句辩解。
王德海站在原地，风吹乱了他的刘海，嘴里喃喃了一句什么，没听清。
陈砚舟发动车子，后视镜里，那人还站着，手捏着测厚仪，像是拿着一块烫手的铁。
车载导航显示返回市区需四十三分钟。他把录音文件上传至系统云端，设置自动加密，又给实验室发了条消息：“请准备复检样本，明早九点前我要结果。”
手机放上副驾，屏幕朝下。
他看了眼前方漆黑的路面，踩下油门。
一辆货车从旁边超车，车尾扬起一阵尘土，扑在挡风玻璃上。雨刮器动了两下，划出干净的弧线。
他忽然想起赵宇下午在会议室说的话：“三千六百万不是小数目，每一分都得花在刀刃上。”
现在刀刃还没铸成，就有人想先把铁换成了渣。
他摸了摸方向盘，掌心有点湿，但握得很稳。
车子驶过跨江大桥时，桥面指示灯由绿转黄。他松了油门，让车身缓缓滑行。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王德海发来的微信：“陈总，我能见您一面吗？有些事……电话里说不清。”
他没回。
而是打开系统界面，找到任务栏里的【3家供应商存在数据造假风险】，点击确认进展。
【进度更新：已锁定证据链核心节点】
【建议下一步：建立反制信息网，切断利益输送路径】
他合上界面，视线重新回到前方。
江面反射着零星灯火，像被揉碎的锡纸。
车子继续向前，轮胎碾过桥面伸缩缝，发出规律的咯噔声。
他右手搭在方向盘三点位置，左手垂在腿侧，指尖仍残留着测厚仪的金属触感。
导航提示：“您已偏离路线，正在为您重新规划。”
他没调整，继续直行。
下一出口还剩两公里。
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动了副驾上那份未拆封的检测标准手册。
手册封面写着：《建筑用冷轧钢板技术规范 Gb\/t 2518-2019》。
页角微微卷起，像是被人反复翻阅过。
回到家后，他顾不上休息，径直走向书房，打开了电脑和打印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