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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庆祥怒火攻心,胸口剧烈起伏,握着缰绳的手因用力过猛而泛白。他一言不发地抽出腰刀,寒光闪烁,直令左右亲兵噤若寒蝉。他咬着牙道:“随我去郁府!”

夜幕下,花庆祥率两百亲兵疾驰而来,铁甲马蹄踏碎街道上的寂静,兵甲撞击声如闷雷滚动。郁府外灯火未歇,值夜的仆人刚欲探头察看,远远便听见马队呼啸,领头将领披挂全身,杀气逼人,面色阴沉如水。

“快,锁门!”门子惊叫一声,惊慌中几名仆役匆忙上闩落锁,大门“咣”的一声重闭。

花庆祥勒马而立,寒风吹动他的披风猎猎作响。他面沉似水,沉声道:“彭虎,砸门!”

彭虎领命而上,走到门前,抡起拳头重重敲击,沉声怒喊:“郁府听着!本帅亲临,速去通报郁文,叫他立刻交出奸细!若敢窝藏不报,满门皆斩!”

宅门内,一名家丁跌跌撞撞跑入书房,声音带着惶恐:“老爷,大事不好,花副帅带兵堵门,说要抓人!”

郁文正坐于案前研读战报,闻言脸色陡变。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抚须冷笑:“哼,真敢放肆!竟敢兵临我门,是可忍孰不可忍。”他站起身,腰间佩剑随身而动,沉稳地走出厅堂。

府门缓缓打开,郁文站在台阶上,身形挺拔,目光冷峻如刀,直视对面那位虎视眈眈的副帅。

“花副元帅这般兴师动众,莫非是要攻打我郁府?”

花庆祥冷哼,毫不掩饰心中怒火:“郁文,你明知故问。你儿子引奸细入城,我遣人拿人,你竟敢折我令箭!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

郁文一声嗤笑,毫无惧意:“令箭我折了,人我也斥了,有何不可?你派人闯我府邸,视我如无物,这是侮辱!花庆祥,你也配?”

“好你个姓郁的!”花庆祥气得脸色铁青,手按刀柄,“一山不容二虎,今夜就做个了断!”

说罢,他刷地拔刀,刀光如电,寒气四溢。

郁文亦毫不示弱,轻轻拔出佩剑,脚步踏前,一字一句道:“来吧,让百姓看看,你我谁才配为一军之帅。”

两人剑拔弩张,杀气交缠。街道两旁已聚满围观的百姓,有人躲在屋檐下,有人翻上房顶,甚至孩童都躲在大人身后,瞪大眼睛看这即将爆发的巷战。

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两道身影从人群中疾驰而来正是花解玉与郁生香。

“父亲住手!”

“爹,冷静!”

两位女将从马上一跃而下,快步上前,横身挡在两人中间,目光焦急而坚决。

“我们姐妹同为女将,今日才并肩杀敌,怎可让家中长辈因小事反目?若要动手,先杀我们。”

话未落,两人同时跪下,声音颤抖却铿锵:“看在我们姐妹的份上,别让人笑话,若有争执,自当进帅府评理。”

这一幕惊住了花庆祥与郁文,四周百姓也议论纷纷。

花庆祥握刀的手微微颤动,眼角扫过跪地的女儿,目光动摇。郁文剑尖一斜,脸上浮现复杂神色两人都意识到,此事若真动手,已非胜负之争,而是满城人的笑柄。

正僵持间,远处马蹄声急骤而来。

“中军有令闲人避让!”

喊声震耳,百姓连忙退散。一骑快马冲入现场,骑士一身中军甲胄,高举帅令,大声喝道:“花庆祥、郁文听令!元帅有旨:两军将领不得街头争执,速往帅府听候发落!违者,军法从事!”

二人面面相觑,虽各怀怒火,却不敢违抗军令,只得同时应声:“遵令。”

花庆祥撂下一句:“郁文,我先一步,咱们帅府见!”

郁文冷然回道:“好,且看谁先倒霉。”

亲兵散开,郁文收剑回府。厅中,曹金山正焦急等待,见他进门立刻起身致歉:“老将军,此事因我而起,若要平息,便将我绑去领罪。”

“胡说八道!”郁文一摆手,“你是救我儿的恩人,怎能反咬一口?有理有据,怕他肖升作甚!”

正说话间,郁夫人走进来,轻声劝道:“老爷,曹贤侄救了金豹,既然事已至此,倒不如借机保他一官半职,也是人情。”

郁文沉吟片刻,点头一笑:“你说得对,借此机会正好还这份情。”

说罢,他吩咐牵马,带曹金山与郁生香一道,披甲上马,直奔帅府。

辕门之外,三人勒马而下,暮色沉沉,山风微起,天边残阳染红了将城门映照成火烧云一般的色彩。曹金山下马后仰头望去,只见辕门高峻巍峨,十三磴汉白玉石阶层层而上,肃穆而庄重,仿佛通往权力与责任的阶梯。门前列阵的二十四名军士刀枪在手,披甲执戟,双眼如炬,宛若雕塑般伫立于风中,杀气隐隐,毫无半点松懈。

两侧旗杆高达三丈余,猎猎作响的杏黄大旗之上,书有“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八个大字,墨迹如铁画银钩,苍劲有力,迎面那杆“帅”字大旗被北风鼓舞,发出“呼啦啦”的响声,仿佛山谷虎啸,昭示着军威之盛。

曹金山不由微微一凛,心中沉静。他虽不是出身行伍,但也能看出这座帅府不仅是军事中枢,更是威压四野、号令三军之所在。

三人正拾阶而上,一名佩戴银牌的军官迎面而来,眼神警惕,语气不容置疑:“郁副元帅,您家公子和那名随行之人带来了?”

“带到了。”郁文简洁应道。

“请将两位交由我看管。肖元帅已恭候多时,请您亲自入堂回话。”

郁文点头,将曹金山与郁金豹交予随军兵丁,理了理盔甲,一步步迈上石阶,步履稳健,面容肃然。虽年过半百,但身形仍健朗挺拔,盔甲下的肩膀宛如铁铸。

帅堂内,灯火辉煌,虎皮高座之上,肖升元帅正襟危坐,眉宇之间透着一股久历沙场的沉稳与威严。他左侧坐着花庆祥,神情凝重;右边空出一席,显然是为郁文所留。堂下两侧,则依次站立着十二位副将,个个英姿勃发,盔明甲亮,静待议事。

郁文快步入堂,抱拳施礼,声音低沉却不失坚定:“末将郁文,参见元帅。”

肖升微微起身,态度亲和:“贤弟免礼,请坐。”

郁文却摇头:“末将有罪,不敢就座。”

“郁贤弟!”肖升语气一转,带着几分亲近,“咱们是共赴生死的兄弟,有话好说。如今宋军压境,城池告急,咱们更应同心戮力,携手抗敌。这些误会,说开就好,千万别让小人挑拨、敌人得利。”

郁文眉头紧蹙,迟疑片刻,终究在肖升半劝半拉下坐于右席,但身姿挺直,目光始终不肯移向花庆祥那一侧。

肖升轻咳一声,正色道:“花将军已有陈述,他所见所闻也只是单方面之词。郁贤弟,你是我最信重的同袍,我当然也要听听你的解释。”

郁文叹了一口气,脸上神情复杂交错,既有羞愧,又有隐忍,语调压得极低:“这事说出来着实丢人。我那逆子郁金豹不守军纪,擅自出城打猎,从半面坡上滚落,命悬一线。幸得一青年出手相救,并为其治疗伤势。据我儿所言,此人乃希夷门下弟子,武艺精湛,谈吐不凡,识学渊博。”

他抬起眼看向肖升,“我再三查验,未发现破绽;又设文试口试,他才思敏捷、谋略过人。如今我朝战事紧张,求贤若渴,军师也一再号令征贤纳士,眼下他送上门来,我岂有理由将其拒之门外?于是暂居我府,原计划明日升帐后由我向元帅引荐。”

说到这,郁文的声音骤然拔高,眼中满是愤懑与委屈:“怎料花将军竟亲自带兵闯入我府,硬扣‘通敌叛国’之名!说我私通宋军,窝藏奸细,此等重罪,郁文担不起!今请元帅公断曹金山若真是奸细,我甘领军法处置;若非奸细,就请还我清白,还我名声!否则,我甘愿辞去副帅一职,回乡务农,不在这风雨交加、口舌纷扰之地久留!”

堂中一片寂静。

花庆祥面色铁青,却并未反驳,只冷眼旁观,看肖升如何处理。

肖升端坐未语,良久才缓声道:“贤弟息怒。花将军行事虽急,但他也是出于职责所在,不知来者底细,才谨慎处置,动机虽急,初衷不恶。本帅已训斥他鲁莽之处。你多年镇守扬子关,治军有方,安民有策,实为栋梁,怎可轻言去职?”

郁文冷笑一声,刚欲辩驳,肖升却一摆手:“看在咱们多年情义,这事就交我裁断。你信我,我必还你公道。”

他微微一笑,语气一转:“咱们仨都是同朝旧人,年近半百还在戎马奔波,家中子女也早成才。三个女儿才貌双全,今日城外宋将叫阵,她们已领兵出战,皆是咱们的骄傲。兄弟之间有些争执也该翻篇了,不然被孩子们看笑话。”

堂中气氛缓和几分,郁文终于松了口气,脸色微缓:“既是元帅做主,我听便是。”

花庆祥沉默片刻,低头不语,眼神里却依旧浮动着一丝未散的疑云。他还在等,等肖升如何发落曹金山。

帅府内灯火通明,堂上气氛凝重。郁文神情肃然,拱手而立,语调沉稳而谦恭:“末将方才确有多疑之嫌,误伤花将军大令,实属一时之失,愿领责改过。”他顿了顿,环视一圈,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花将军查奸审敌,无可厚非,人心隔肚皮,有时确实难辨真伪。如今事已至此,曹金山究竟是何身份,是真是假,我不敢妄断。为表清白,我愿将此人亲自送上帅堂,由大帅亲审,真伪与否,还请元帅明察,郁某不再多言。”

肖升微微颔首,心中思绪翻涌。看似一个小卒,竟能引起两位副帅险些兵刃相向,这事不能简单了结。

“来人,传郁金豹进帐。”

郁金豹旋即进来,将先前在山中相识经过,原原本本、毫无添饰地讲了一遍。说完后,朝父亲行了个礼,退至一旁。

“传曹金山上堂!”随着中军一声令下,堂外脚步声响,一人快步而入。

曹金山穿一身灰布衣袍,神色淡然,却掩不住眉宇间的一丝紧张。他心跳如擂,仿佛一只困兽被围入虎穴之中。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走到堂口,抬手撩袍跪地,拱手叩首,沉声道:“草民曹金山,参见元帅。”

肖升心头一沉。这就是那个惹得副帅争执不休的年轻人?真是个深藏不露之人?亦或确如花将军所言,身份可疑,另有图谋?他沉声喝问:“下跪者何人?”

“草民曹金山。”

“哪里人氏?”

“华山脚下曹家集。”

“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曹金山迟疑了一瞬,不敢提真实姓名,只得硬着头皮回答:“家父曹三林,务农为生。”

“你是庄户人家的儿子,为何出现在扬子关?”

曹金山拱手道:“启禀元帅,小人自幼在华山学艺六载,恩师教诲,单凭闭门修炼难成大器,需四处行走,历练世事,方可磨砺心性,增长才干。故而下山访友云游,机缘巧合误入荒山,恰逢郁少将遇险,小人施以援手,随之进城。若因此引起将帅猜忌,小人愿即刻离去,绝不连累军中事务。”

这一番话说得条理清晰,言辞恳切,进退有度,让堂上众将都暗自侧目。

肖升轻轻点头,心中不由得起了兴趣。他本以为这年轻人只是胆大包天的闲汉,如今看来倒像是受过高人调教,语出不凡,谈吐老练。他低头沉吟一阵,忽地问:“你恩师是哪位高人?”

“回禀元帅,我师号曰希夷老人,俗名陈抟。”

“陈抟?号什么?”

“号扶摇子。”

“哪里人氏?”

“亳州真源。”

“可知何处得道?”

“恩师初修于武当九石岩,后隐居华山,人称‘睡仙’。”

“你这等村夫小子,如何得遇希夷老祖?”

曹金山语调低缓,带着几分回忆:“小时随父进山砍柴,偶遇一位老者对弈,我在旁观棋,老祖唤我过去,说我骨骼精奇,是可造之材。我父一听,当即跪地叩谢,我亦拜师学艺,自此留山六载。”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哗然。

肖升则抚须沉吟,面露微笑:“本帅与希夷同乡,却无缘一见。你竟是其徒,确实有些来历。你师傅在我家乡,如今已是神明般人物,亳州人敬他如仙。”

曹金山拱手低头,道:“愚徒资质浅陋,未能继承恩师衣钵,不敢妄称高徒。”

肖升点头道:“你口中所言,确有真情流露,倒是令我刮目相看。你师承名门,不知所学何技?”

“多为兵法、武艺。步下轻功可登崖越壑,马上技艺兼擅射箭御敌,十八般兵器略有所通。”

肖升眼中闪过一丝兴致:“既如此,不如献艺一番,让我等开开眼界?”

曹金山起身一礼:“老元帅为军中魁首,曹某技艺浅陋,恐有班门弄斧之嫌。帅堂狭窄,不便施展,若不嫌弃,愿移步帐外,献丑一观。”

“好!传令移步辕门外阅武!”

顷刻之间,帅府内众将齐出,堂外列阵如林,旗帜猎猎。辕门广场灯火通明,几张太师椅摆开于中军幕前,肖升、郁文、花庆祥三位老将端坐其中,茶香袅袅,神情凝重。

曹金山扫视四周地形,目光沉稳,缓缓走到旗杆之下,脱下斗篷,随手一甩,披风贴地飞舞,落于旗杆根部。他眼神微冷,心中暗念:今日一试成败,若不能唬住众人,只怕不仅救不了师兄郑印,连自己都将命丧此地!

夜色沉沉,帅府辕门广场灯火如昼,火把高举,照得四下通明,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火油味和刚磨的刀刃寒意。众将环立,目光齐聚中庭,气氛紧张而肃穆。

曹金山站定于场中,面色沉着,眼神深邃。他心中明白,肖升的盘问虽表面和缓,实则已藏有试探之意。想要留在扬子关、救出师兄郑印,便须当场立威。此刻若是表现得稍有怯懦,莫说救人,只怕性命都难保。他暗自吸了一口气,抬手按帽,勒紧腰带,整顿衣襟,随即身形一沉,势如劲松盘根,眼神一凛,脚下猛然一跺,腾身而起。

他先打了一趟步下拳,招招干净利落,掌风劲急如刀;又踢了一趟腿法,腿影翻飞,落点精妙,宛如鹰啄兔窜。紧接着接连几个空翻跟头,动作如行云流水,轻巧无声,宛若燕翔苍穹,虎跃山林。场中众人只觉眼前人影起伏,一动一静皆如精钢绕指,力中藏柔,杀意未发先震心胆。

三位老将肖升、郁文、花庆祥虽都久历沙场,却也不禁互视一眼,心中皆是一震。高手一出手便知深浅,这几招看似简单,实则每一式都蕴藏着对筋骨、身法、气息的极高掌控。他们已然断定:此人所学非凡,功底深厚,确为名师指点之人。

只见曹金山站定片刻,目光一凝,接着缓缓打出一套拳法,步伐变幻莫测,身影时快时慢,一招一式皆有章法,初看时还能分辨拳路套路,越到后面,动作愈发诡奇,拳风“呜呜”作响,影随拳走,如虎啸山林,似龙翔云雾。

他一式“猫蹿”,身形低伏如夜行野猫,紧接“狗闪”,横移如狼疾奔;再转“鹰翻”“猴攀树”“虎登山”“龙探爪”……变招奇异,翻飞如电,拳若流星眼似寒芒。忽而如巨蟒翻身,忽而似猿臂摘星;拳脚之间,风声如怒雷滚动,叫人眼花缭乱。

忽听一声暴喝,曹金山一口气沉入丹田,腰眼一叠劲,双足点地,“噌”的一声破风而起!转瞬间,地上的人影竟无踪影。

众将官正惊愕失神,忽听上方朗声传来:“元帅,在下在此。”循声望去,只见曹金山正立于三丈高的帅旗旗杆顶端,右足踏杆,左腿盘膝,双臂朝天划弧,正摆出一式金鸡独立的姿势,衣袍随风鼓动,宛如云中仙鹤,神态从容不迫。

一阵惊呼从众人间爆发:“这轻功……简直是登仙术!”

原来,曹金山乃是运用了“旱地拔葱”的绝技他从地面陡然跃起,先落于夹杆石之上,再借势一蹬飞跃而上,宛若燕子钻天,攀登旗杆而上。接着,他头下脚上,一个倒挂金钩的“燕子投井”,便自旗杆跃下,临近地面时猛翻一转,双足悄然落地,衣袂未飘,尘埃不起,如四两棉絮轻坠水面,落地无声。

霎时间,场中爆发出如雷掌声,最先喊出“好!”的正是郁文,他声音洪亮,目中带着激动与欣慰:“好一个轻功少年!”

将士们齐声应和:“好!”

花庆祥却面色微变,目光在曹金山身上打量几次,暗自咬牙:这小子果然深藏不露,这一手轻功,若是留在郁文身边,日后岂非我的心腹大患?

他转头,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元帅,曹壮士武艺惊人,令人佩服。我倒有一想法光看花架子未必尽信,不如安排一人陪他对练几招,更可看出真本事。”

此言一出,场中气氛微变。

肖升眉头轻皱,沉吟道:“这……”

郁文心头已觉不妙,暗骂花庆祥小人得志,分明想借对打挫我威风。他立即上前一步,沉声道:“主帅,属下也正有此意若曹金山能再打两阵,让将士们都瞧个明白,若得元帅赏识,不妨予以官职,留其任用。”

他话音虽稳,实则句句在反制花庆祥的攻心之计与其等对方指派强敌暗算,不如主动请战,把局面拉回到掌控之中。

肖升犹豫未决,两位副帅一唱一和,心知其中另有机锋,低头轻抚胡须:“打架无好手,骂人无好口,真刀真枪之事若出了岔子,伤着谁都不好。”

花庆祥眼神一闪,笑道:“元帅,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若真是良才,正该以战验之,方显用人不疑。”

众将正在议论比武试剑之事,忽听东厢檐下传来一声朗喝,虽不高,却掷地有声:“肖元帅,末将彭虎,愿与曹英雄较量几回。”

众人齐刷刷望去,说话者正是花庆祥帐下副将彭虎。

此人一身铁甲,面如沉雷,眼中积着几日来的怒火。先是巡城时无端被郁金豹顶撞,后又眼睁睁看着曹金山这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剑士”大摇大摆进了扬子关,搅得满城风波不断。如今更是被郁文捧若至宝,亲自引荐至帅府献艺,一举成名。

彭虎心中冷笑:一个无名之辈,也想平步青云?我花元帅尚被架空半壁军权,你曹金山算什么东西?今日正好借比武之名,将你斩于剑下,既出我恶气,也为主将除心腹之患。

他上前一步,朗声请战,目光灼灼,如火烧石。

肖升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沉稳如松的曹金山,微微颔首:“可以比试。以武会友,点到为止。”

“得令!”彭虎一声应下,立即脱去外袍,将腰带紧束,拔剑在手。

“呛啷”一声寒响,长剑出鞘,寒芒四射。他拱手抱拳:“曹壮士,请。”

早有亲兵递来双锋宝剑。曹金山接过,默不作声,微微拱手还礼。

二人相对而立,无言以对,眼神交锋。

彭虎眯起双眼,眼中杀意滚滚:姓曹的,今日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曹金山凝视着他,心神如水,暗忖:你杀心太重,不配称将。

风在二人之间穿梭如刃,杀气已成实质,围观众将皆觉空气骤冷。

忽然,彭虎厉喝一声,抢先出招!

剑如流星直刺曹金山咽喉,出手便是狠辣杀招。曹金山身形一侧,剑锋轻挡,双剑“锵”的一声激撞,火星四溅。

顷刻之间,两人斗得难解难分,剑光如虹,步法如影,交击声如骤雨敲石,回荡在整个校场。

彭虎使的是钟馗剑法,沉猛刚烈,招招狠辣,每一剑都奔着要害去;而曹金山则以太极剑术应对,守中带攻,招式如行云流水,绵里藏针。

十余招过去,不分胜负。

彭虎渐显焦躁,心中暗骂:这小子真有两下子!不行,得动杀招!

他眼神一凛,剑势陡然毒辣,连连疾刺,直指曹金山心口、腹部、喉间,招招致命。

曹金山却不再退避,眉宇微沉,脚下变幻,剑锋陡转,反守为攻。他已看出彭虎杀意昭然,不再容忍。

两人攻防转换更为激烈,宛如银蛇狂舞,惊得围观众将屏息凝神。

郁文和花庆祥站在人群前方,一个紧攥衣袖,一个牙关紧咬。此刻两人谁都不说话,却都在心中暗暗祈望自己的“人马”能胜,胜的,不只是这场比武,更是面子与权势的角力。

唯有肖升负手观战,眼神如深潭古井,偶尔微皱眉头,偶尔点头沉吟。他早已看出,彭虎出手狠辣,分明想借比武之名除掉曹金山;而曹金山却剑下留情,始终未下死手。如此气度与心性,远胜一筹。

就在这时,曹金山脚下斜移,右手剑招一转,一式“仙人解带”横扫而出,剑锋如月弯,直斩彭虎腰侧!

彭虎正发力向前,一时间避无可避,心中惊骇万分,下意识闭上双眼,冷汗瞬间浸湿后背。

生死一线。

但那致命剑光并未落体如雷,反而在肌肤前寸许停顿只觉衣袍一凉,一道剑锋轻轻划过,划破铠甲与衣衫,剑意如风扫云散,却未伤筋骨。

彭虎睁眼一看,腰间外衣被削出一道一尺长的裂口,贴身软甲也裂开一线,肉皮上留着一道浅浅血痕,却连血珠都未溢出。

这是剑下留情,却也分毫不差,恰如其分,若再深一分,便是腰断命绝。

彭虎脸色涨红,羞愤交加,知道这一招若非曹金山手下留情,自己此刻怕早已成尸。

他深吸一口气,丢下长剑,抱拳躬身:“多谢曹壮士手下留情!彭某……甘拜下风!”

曹金山轻笑:“将军谦虚,是您让了我一招。”

肖升见状,大笑而出:“曹壮士剑法高妙,气度更胜一筹。英雄出少年,不可多得。若不嫌弃,暂留扬子关为巡城守备,归郁副元帅节制。本帅即刻上奏金陵,请旨升擢。”

曹金山当即拱手:“谢元帅提拔。”

郁文也抱拳道:“多谢主帅明断,卑职荐贤,不过尽分内之事。”

“你荐得好。”肖升点头,“等圣旨下来,皆有封赏。”

郁文躬身谢恩,随即领着曹金山、郁金豹离开帅堂。

花庆祥目送三人离去,面色铁青如铸铁。待众人散尽,他冷笑一声,转身怒道:“肖元帅,此人来历不明,不可轻信。上半日擒了宋将郑印,下半日就来了个曹金山,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肖升仍负手而立,缓缓道:“花贤弟,你当我是真的信他吗?”

花庆祥站在窗前,脸色阴沉,双拳紧握,心头那股郁结之气久久不散。曹金山的出现,像是一块突兀的石子,打破了他和郁文之间本就脆弱的平衡。而如今,肖元帅竟又任命此人担任巡城守备,这无异于在他心头再添一把火。

“既然不信,为何还要封官重用?”

“你太短视了。”肖升沉声道,目光沉稳如山,“若不是我及时出面调停,你我二人之间的争执,很可能就演变为帅府内斗,届时不只是扬子关守不住,咱们两人也别想向圣上交代。”

花庆祥低着头,虽心有不甘,但也知道肖升说得没错。

“你以为这座城池还是你我说了算?别忘了,郁文在这儿镇守七八年,根深蒂固,军中人心向他,枝繁叶茂,岂是轻易动得的?若逼急了他,他真的带兵离城,另起山头,你我都成罪臣。”

他顿了顿,语气更为凝重:“如今正值两军对垒之际,最忌将帅不和。你去郁府兴师问罪,那些兵将都看在眼里,谁知道他们心里怎么想?若不是我先一步收到消息,将你们叫来帅帐和解,今晚这扬子关,恐怕就得兵戎相见了。”

花庆祥重重一哼:“我不是不能与郁文和解,只是……这曹金山,来历不明,突然入城、得宠,偏又封职重用,我怕是养虎为患。”

“你怀疑他是奸细?”肖升眼神微冷。

“也不是没可能。”

“那你有证据吗?”

花庆祥顿了顿,只能摇头。

“空口白话,怎能定人罪?反过来说,曹金山救了郁金豹,是郁家的恩人,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不否认。”

“他是陈抟的徒弟,这一点我查过,所言属实。”

“嗯。”

“今日与彭虎比武,他明明有机会一剑毙命,却手下留情,这不是仁义?”

“……也算是。”

肖升声音低沉:“如今我朝正用人之际,他既有德又有才,为何不可重用?你若拒之门外,今后还有谁愿意投奔扬子关?我并非真心全信此人,只是先收于麾下,暗中观察。若真是奸细,斩草除根也不迟。”

花庆祥沉默片刻,终于点头:“好。我派人暗中盯着他,一旦发现端倪,绝不手软。”

“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肖升语气舒缓,“别再因个人情绪误了军机。明日,郑印的囚车也该准备了。”

话锋一转,夜已更深。郁文此刻却满心喜悦,带着曹金山与郁金豹凯旋回府,兴致勃勃命人张罗酒宴。他沉浸在久违的畅快中,数月积压的郁气,似在这一晚尽数散去。兴头正盛,便让人去请老夫人和千金一同赴宴。

丫鬟回来回话,说是“男女有别,有外人不便”,两位女眷推辞不来。

郁文却亲自登楼,一脸笑意:“你个老太婆还扭扭捏捏什么?平日里你不是最豪爽的吗?”

老夫人笑骂道:“我是不怕,可闺女总得避些嫌。”

郁文摆摆手:“咱们练武之人,讲的是肝胆相照,哪管这些陈规?再说了,那曹金山,是救了咱们儿子的恩人,又英俊儒雅、武艺高强,还礼数周全,你不觉得他正合适?”

“什么合适?”老夫人一愣。

“我想啊,不如招他做咱家乘龙快婿。”郁文哈哈一笑,“你瞧我这闺女,一把年纪了,谁也瞧不上。我看这曹金山,是个好苗子,配她正好。”

老夫人微微动容,心中暗想:要是女儿真能嫁个既有本事又有担当的郎君,那自然最好。

她点点头:“只怕丫头自己不愿。”

“愿不愿的你一试便知。你让她来前厅看看,若她真动心了,自会答应。”

老夫人含笑离去,心中早已打起小算盘:这门亲事,或许真的成得了。

郁文则踱步回厅,神情轻松。今晚,他似乎不止赢了一场比武,更赢得了局势的主动。

天色已晚,府内灯火通明,窗纸上映出重重人影。屋檐下秋虫低鸣,风拂灯幔,火光微颤。

郁府后院,老夫人正坐在罗汉床上喝茶,吩咐丫鬟兰枝:“去请小姐出来,备好衣裳,一会儿随我前厅贺喜。”

不多时兰枝匆匆回来:“夫人,小姐不在房中。方才老爷出府,她也披了斗篷,骑马去了大帅府方向。”

老夫人一怔,正要出声,郁生香已推门而入,衣襟带着夜露,步履轻盈却不慌不忙。

“你跑哪去了?”老夫人放下茶盏,眼中透出几分喜色。

“父亲去帅府,我不放心,就过去看了看。”郁生香淡淡道,声音不高,却透着稳重。

“你倒是有心,”老夫人笑了,“刚才你爹回来说,和花庆祥宫司争执一番,倒也得了面子,曹金山被重用了,封了个……什么官?”

“巡城守备。”郁生香答得干脆。

“你也知道了?”老夫人一愣。

“风声早传进来,女儿自有耳目。”

“你爹今晚高兴得不行,曹金山能文能武,武艺又强,是你哥的救命恩人,如今封了官,咱们府里都松了口气。”老夫人话锋一转,语气温柔了几分,“他是个难得的人才。你也见过几回了,你说,他为人怎么样?”

“娘问得突然,女儿不好回话。”郁生香眉眼含笑,却故意含糊,“父母称他为上宾,女儿怎敢妄议。”

“你这孩子,心里有数,却总不肯明说。”老夫人轻叹一声,语带试探,“你爹心中已有打算,想把你许给他,招为养老女婿。你怎么看?”

郁生香低头不语,脸颊微红,一时沉默。屋外的风吹动窗帘,烛光忽明忽暗。少女站在光影交错中,神色安静,却心思翻涌。

她沉思良久曹金山,确实才貌双全,百里难寻。可一个樵夫之子,怎会有如此修养与本事?他的出现太巧,他进城后诸事纷扰,又为何花庆祥对他格外警惕?肖元帅为何又如此包容?她心中生疑,却无从证实,只能将这些细思藏于心底。

老夫人看女儿不语,只当是羞怯,柔声劝道:“你也不小了,娘这个年纪时,肚子里已有你哥哥了。你要再拖几年,那才叫人笑话。你爹已让我领你去前厅一同为曹金山贺喜,也好让你亲眼看看他酒席间的举止。”

“女儿不愿去。”郁生香一口回绝,语气温婉却坚定。

“你爹今天高兴得紧,特意点你,怎能不去?再说你看也不亏,看得中就成,看不中就算,何苦拗着来?”

说话间,丫鬟又进来催促:“夫人,老爷叫您和小姐快些过去,酒菜都要凉了。”

老夫人只好催促女儿梳洗更衣。郁生香拗不过母命,换了件月白色云纹长裙,戴上玉簪,随母亲一同前往前厅。

厅内灯火通明,酒香四溢。郁文夫妻坐主位,郁金豹在次席,曹金山被安排与郁生香对坐。众人寒暄之后入席,山珍海味摆满案几,酒过数巡,众人兴致渐浓。

郁文眉开眼笑,举杯言欢,见曹金山斯文有礼,饮酒稳重,越看越满意,不由得开口试探:“曹贤侄,自幼可曾定亲?”

曹金山正要答,郁金豹抢先插嘴:“爹!你这记性真不行,我早说过了,曹兄弟未婚未订,正好做您女婿、做我妹夫!”

此话一出,满堂静默。

郁文心下高兴,却又不好当众附和,只咳了一声:“胡说!慎言!”

郁金豹却毫不在意,笑嘻嘻道:“爹,我说得没错吧?曹兄弟文武双全,品貌俱佳,哪点配不上我妹妹?妹妹你说,我讲的是不是大实话?”

话音落下,众人目光纷纷落在郁生香身上。

她低垂螓首,脸颊绯红,手中杯盏微颤,心中只恼哥哥口无遮拦,竟当众说出此话,叫她如何自处?心头羞恼交加,几欲夺门而出。

曹金山也面露窘色,坐立不安,不知如何是好。他未曾料到郁文父子竟将亲事挑明,心中一时间百味杂陈。

老夫人也有些尴尬,场面一度沉寂。

厅内灯火通明,檀香缭绕,酒气弥漫。案上杯盘未收,氛围却忽然凝滞。

郁金豹酒意正浓,端着杯子,笑得大声:“妹妹,哥哥当个媒人怎么样?”

这一句话落地,仿佛有无形的风扫过,烛焰一晃,整个厅堂都静了。

“啪!”

郁文的酒杯重重摔在案上,酒液四溅,声音里透着怒火:“金豹,住口!”

郁金豹这才意识到不对,讪讪地挠头:“爹,别生气,不乐意我就当没说。曹贤弟,你也别介意,要是我妹妹不中你意,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这话一出,众人皆愣。老夫人脸色沉了下去,曹金山低头不语,郁文更是气得面色铁青。

“小冤家,混账!”郁文忍着火气,声音低沉,“曹贤侄,叫你见笑。我这儿子说话颠三倒四没轻没重,还请你原谅。”

曹金山拱手:“老伯父,咱自家人,不必客套。”

话出口,他心中一惊“自家人”三字失言太深。他连忙垂头,额上隐隐沁汗。

郁文瞥了他一眼,心中一动,索性开门见山:“曹贤侄,我儿虽然鲁莽,倒也有眼光。老夫也有意将小女许配与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一句话,如平地起雷。

厅堂内的空气瞬间变得沉重。烛光微颤,映得曹金山的面容明暗交错。

他心中掠过一阵剧烈的动荡这婚,绝不能结。

他出身大宋太原侯府,如今身在敌营,一旦结亲,便是叛国之举,若被查出,不仅身死,还会连累父兄。想到这里,他心头发凉,额角微微渗汗。

他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老伯父,此事万万不可。儿女婚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草率。”

郁文淡淡一笑:“若你有心,我便派人上曹家集提亲。”

曹金山心头一惊若真派人去,那便是死路一条。他忙摆手道:“老人家,我出身微贱,不敢高攀。”

郁文神情不变,语气却带着几分倔强:“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论出身不如论气节,我郁文看人,不看家世。”

曹金山再推再辞,终于道:“我心向清修,将来或要上山为僧,不敢谈婚论嫁。”

话音落地,空气彻底凝结。

郁生香坐在旁侧,脸色微白,唇角紧抿。她的指尖在膝上轻轻颤抖她听懂了,那是婉拒。心口一阵发紧,她低下头,缓缓站起,脚步轻,却带着决绝,转身离开了厅堂。

烛火摇曳,光影一晃,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

老夫人看得眼角一跳,脸色一沉:“哎呀,我女儿竟配不上曹将军了?”

郁文的眉头也蹙了起来,满腔怒意在胸口翻滚。

“姓曹的!”郁金豹腾地站起,一把揪住曹金山的衣领,眼中燃着血丝,“你这是欺人太甚!我妹妹文武双全,温柔贤淑,哪点不如人?你看不起我郁家是不是?!”

老夫人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拦他。郁金豹却越发激动:“你拒了我妹妹,她羞愧难当,若寻短见,我娘也得跟着去!你害的不是我一个人,是我全家!我救你一命,你却要灭我门风!”

“铮!”宝剑出鞘,寒光照亮了曹金山的脸。

他心中一凛,却依然不闪不避,只是闭上眼,额头青筋暴起。

“金豹,不许造次!”老夫人扑上前,死死抓住儿子手臂,“杀人偿命,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我死!”郁金豹眼圈通红,猛然一转剑锋,就要抹向自己的喉咙。

“住手!”曹金山暴喝,伸手夺剑,眼神陡然一冷,“你疯了吗?!”

“怕我死?”郁金豹咬牙低吼,喘息急促,“那就应下这门亲事!不然我死给你看!”

一时间,厅堂死寂。

曹金山望着眼前这个怒极的年轻人,又看向门外的夜色他若拒绝,这郁家一家三口必翻脸;若应下,至少还能保全局面,稳住眼前。更何况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未做。

他心念电转,终是缓缓低头,语气平稳:“伯父大人,亲事暂允。待我回乡禀明父母,再择吉日完婚。”

郁文面色缓和,转怒为喜:“好!理应如此!”

曹金山俯身拜礼:“岳父岳母在上,金山有礼。”

郁文与老夫人相视一笑,皆露欣慰。

“贤婿快坐。”

“岳父请。”

“老夫酒量不济,今夜轮我巡城,先去歇息片刻。”

“我陪您去。”曹金山微微一笑。

郁金豹也站了起来:“我也去。”

“好,我先去歇息一会儿,你们接着喝,定更之后巡城。”

郁文放下酒盏,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脚步稳重,脸上带着几分酒意后的红润。

老夫人也起身,叮嘱着儿子:“我也告退了,去给生香带个信。你们哥俩少喝些,一会儿还得巡城,喝多了误事。”

“哎,娘您走吧!”郁金豹挥挥手,笑得憨直,“我一会儿就喝完。”

等老两口一前一后离开厅堂,屋里顿时静了下来。酒案上几支蜡烛噼啪作响,烛泪蜿蜒流下。

曹金山目送他们的背影,心中却暗潮翻涌。机会到了。

他微微抿唇,眼底一片冷光闪过。今晚若错过这一刻,郑印必被押往金陵,再无生路。无论如何,他都要救人。只是……靠他一人之力,难度太大,若能借郁金豹一臂之力,便事半功倍。

他压下心中的波澜,笑着举杯:“兄长,请。”

“妹夫,请!”郁金豹笑得满脸通红,举杯对饮。

两人连碰几盏,郁金豹的舌头已经有些打卷,眼神发散,声音也拖长了:“妹夫……你可真有酒量……”

曹金山笑了笑,斟满酒,再推过去:“哥哥,我听说你们抓了个宋将,那人叫郑印?”

“知道啊,谁不知道。”郁金豹打了个酒嗝。

“押在哪儿?”曹金山语气随意,仿佛只是闲聊。

“城西北角的监牢。”郁金豹抬起手,比划了个方向,“那地方牢固得很,石头砌的高墙,门口一层又一层守卫。要是想跑,呵呵……门都没有。”

曹金山目光闪动,语气仍旧平和:“那……他关在哪个屋你知道吗?”

郁金豹摇头,嘴角带着笑意:“不知道,反正那院子不大,二十来间屋,死囚肯定关在最里头。妹夫啊,你问这干啥?”

曹金山掩去心底的紧张,佯作轻松地笑:“听说他单人匹马闯扬子关,我心想这人胆气不凡,想看看长得什么模样。”

郁金豹一撇嘴,不屑道:“那算什么英雄!在牢里也得盘着,明天用木笼一装,押去金陵就得死。”

曹金山低头轻笑,语气柔和:“哥哥,我真想见见他。生死看淡的人,少见。”

“看他干啥?他都要死了。”

“要死的人,才该看看。见一眼也算缘分。”曹金山说着,语气多了几分敬佩,“你领我去吧,也好让我看看,这位宋将到底有何气魄。”

“那可不行!”郁金豹皱眉,“那地方可不是随便去的。”

曹金山微微眯眼,语气不急不缓:“哦……我懂了。你是怕花副元帅和彭虎他们?”

郁金豹被这话一激,立刻拍案而起,脸涨得通红:“我?我怕他们?笑话!我郁金豹天不怕地不怕,谁能管得了我?”

曹金山暗笑,顺势低声道:“那就带我去吧。就一眼,不惊动别人。我是巡城守备,视察牢狱也合情合理。”

“哼……你啊。”郁金豹有些摇晃,指着他笑,“妹夫说什么我都听,我命是你救的,你就是我的小爷!”

曹金山轻轻一笑:“那就这么说定。今晚我跟岳父巡城回来,再去牢里一趟。”

“行行行!一言为定!”

“你要不去呢?”

“那我就是四爪王八!”

曹金山哈哈一笑,举杯相碰。酒光闪动间,一场险局已暗暗成形。

二更时分,夜更深。风从城外呼啸而来,卷着寒意。

曹金山命家人将郁金豹扶回书房,自己整理好巡城腰牌和令符,随郁文与两名副将出城巡视。

扬子关夜色森然,沿途火把点点,士卒巡逻的脚步声整齐有节。曹金山一路观察,暗暗记下各城门守卫布置。

待郁文巡视完回府,他便微微一笑,转身对副将道:“二位辛苦了。已近三更,你们回去歇息吧,剩下的我与几名兵卒继续查一圈。”

副将不疑有他,抱拳离去。

三更,月色如冰。

曹金山回到郁府,将酒醒未透的郁金豹唤醒。

“妹夫,干啥呢……?”

“巡城。”曹金山声音低沉,却带着几分笑意。

“哎!”郁金豹哈欠连连,披上外袍,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两人骑上战马,沿着暗巷疾驰。后方十几名军卒跟随,火把在风中摇曳。

到了城西北角,牢狱黑影伫立,铁门森冷,周围无一户人家。月光映在石墙上,仿佛嶙峋的刀锋。

曹金山勒住马缰,低声道:“哥哥,带我进去看看宋将。”

“我爹知道得骂死我。”

“我是巡城官,理该查一查。”

郁金豹迟疑片刻,终究点头:“好吧,就一眼。”

他策马上前,冲门内喊:“牢头!巡城守备大人到!”

里头锁链叮当,脚步声杂乱,一个狱卒提灯出来,见是郁少帅,忙开小门行礼:“少帅,有何吩咐?”

“巡城守备曹大人视察监牢。”

“是!有令牌吗?”

曹金山递上巡营大令,狱卒一看时辰无误,连声应是:“请大人入内。”

曹金山跨过门槛,铁锁在身后沉闷地合上。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与血铁的味道,火光照在墙壁上,映出一道道铁环与枷锁的阴影。

他心头一紧,却神色不变,对郁金豹笑了笑:“哥哥,你就在门口歇着,牢里味重,我转一圈就出来。”

牢头附和着:“对,对,里头臭气熏天,少帅在门房坐会儿吧。”

“好!”郁金豹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牢狱的石墙在月光下泛着寒意。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与铁锈的腥气,偶有老鼠钻动,发出轻微的窸窣声。油灯在墙角摇曳,光影闪烁,照得地面一片昏黄。

曹金山背手而行,神情沉稳,步履却带着几分急促。身后十余名牢卒整齐行礼,他抬手淡淡一挥:“免礼。你们留下来,陪少帅说话,我进去转一圈。”

“是,大人!”众人齐声应下。

两名牢头提着灯笼,陪他往内走。石板路湿滑,脚步声在狭长的甬道里回荡,宛若深井中的回声。曹金山心头一阵紧迫夜更深了,若查房拖得太久,郁府或城防有异动,一切就前功尽弃。

他故作镇定,边走边问:“这些牢房都关的是什么人?”

“回大人,前院是盗贼、囚犯,后院押的是重犯。”牢头答得小心翼翼。

铁栏后,不少囚徒探头张望,眼神幽暗,透着野兽般的戒备。有人低声咳嗽,也有人在角落里嘶哑地哀嚎。曹金山面无表情,心中却越发沉重。

他们转过一道拐角,忽听后院传来一阵嘶哑的喊声

“来人!给我水!要把人渴死不成!”

声音苍凉而倔强,在静夜中格外刺耳。曹金山脚步一顿,眉头微皱。

“谁在喧哗?”

牢头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大人,别提了。今天刚押进来个宋将,叫郑印。那人硬得很,打也不怕,骂也不听,闹腾了一整天。我们打了三回都没让他服软。明天一早,就押去金陵问斩。”

曹金山心头一震,面上却故作镇定:“郑印?这人就是那闯关的宋将?”

“正是。”

“打开门,我要亲自看看什么叫硬汉。”

牢头一惊,连忙摆手:“大人,不必。那人嘴里不干不净,被他骂一顿犯不上。”

“我叫你开门。”曹金山的语气冷得像刀。

牢头犹豫了一瞬,见他目光森冷,只得取出大钥匙。铁锁“吱呀”一声,门缓缓推开,一股潮气夹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昏黄的油灯下,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郑印披着破旧囚衣,颈上大枷,双手铁链锁死,满身伤痕。额角有血,嘴角带着干涸的血痕,却依旧挺着背,目光冷峻如刃。

曹金山喉头一紧,心底一阵翻涌。那是他的师兄,曾在沙场并肩的兄长。

郑印抬头,嗓音嘶哑:“你是干什么的?”

“来查看狱房。”

“当官的?”

“嗯。”

“那就命人给我水!”

曹金山转向牢头:“给他水。”

牢头应声,转身去取。

片刻间,狭窄的牢室里只剩他们三人。曹金山忽地靠近一步,低声说道:“把他的大枷打开。”

牢头愣住:“这……不行,大人。”

曹金山眸色一暗,拔剑如电,寒光掠过牢头的喉咙,声音低沉冷厉:“再说一个‘不’字,我先割你舌头。”

牢头吓得腿一软,手颤抖着去掏钥匙。铁环叮当作响,汗水顺着他额头直流。

“快。”曹金山催道。

“咔哒”沉闷的锁声响起,大枷落地。

郑印抬起头,终于看清面前的人。昏暗的灯光映着那张熟悉的脸,他的瞳孔猛地收紧:“你……是金山?”

曹金山压低声音:“是我,师兄。别问,跟我走!”

“兄弟,是你!”郑印激动地低呼,双手颤抖。

曹金山飞快将锁链摘下,又反手将牢头推倒在地,用原锁将其反铐,撕下一条衣襟堵住他的嘴。

“别出声。”

他架起郑印便往外走。郑印腿脚被刑枷压得麻木,才走几步便踉跄倒地。曹金山一把搀住,咬牙拖着他往外冲。

门外的牢头刚端着水回来,正欲喊人,抬眼便看见两人一前一后冲出,惊叫:“有人劫狱!”

话音未落,曹金山反身如鹰,剑光一闪。

“唰!”

剑尖穿胸,鲜血喷洒,牢头瞪大眼睛,惨叫一声,水碗“啪嗒”坠地,碎成无数片。

曹金山抽剑,冷冷一脚踢在他腹间。尸体蜷曲倒地,血流淌进石缝。

他擦了擦剑身上的血迹,架起郑印疾奔。

然而刚踏进前院,忽听四周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嗖嗖”无数火把同时点亮,赤红的光芒照亮整座院落。

夜色被火光割裂,空气中弥漫着燃油与杀气。七八名将校挡在去路,铠甲反光,单刀寒闪。

为首之人满脸怒容,冷声喝道:

“姓曹的!原来你是宋朝奸细!今夜天网恢恢,我看你往哪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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