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朱叉关外满地残尸与破碎的旗帜。风声猎猎,血腥与火药混杂在空气中,山谷中仍回荡着阵阵惨叫与马嘶。赵匡胤立在高坡之上,浑身盔甲映着余晖泛出沉金之色,神情冷峻,目光如刃,静静望着这片生灵涂炭的土地,心中沉沉如山。
他望着被围困的南唐将领刘孝,语气平和而坚定地说:“刘孝,你父刘仁瞻是条好汉,当年守寿州誓死不降,本帅敬他为忠义之士。若你肯归降,我保你官职不减,还让你带兵护民,免去战祸。”
刘孝满脸是血,冷笑着抬头:“赵匡胤!你少来假仁假义!你我有杀父之仇,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戟,一招直奔赵匡胤的胸口。
赵匡胤一惊,正要拔剑,忽听一声怒喝:“大胆叛将!”
随即“嗖”的一声,一支雕翎箭破空而出。呼延凤早在暗处戒备,弓弦震响,箭直射刘孝咽喉。刘孝猛地一歪头,虽然躲过要害,却被箭穿入左肩,血流如注。他怒吼一声,咬牙拔出箭杆,疼得全身一颤。
这时,高怀亮、史魁赶紧护着赵匡胤后退。呼延凤一拉缰绳,纵马上前,金枪直指刘孝。两人马踏尘沙,兵刃交击,火星四溅。刘孝带着伤势,仍拼尽全力,戟光翻飞,几次差点刺中呼延凤。呼延凤枪法迅猛,每一招都像狂风暴雨。
交手十几个回合后,呼延凤的枪一撩,划破刘孝的右腿,鲜血喷出,刘孝惨叫一声,踉跄退走。
“追!”呼延凤怒喝一声,金枪一扬,当先策马冲锋。
宋军士兵紧随其后,杀声震天。南唐军阵乱成一团,有的被斩于马下,有的丢盔弃甲往朱叉关逃。呼延凤一路追杀,从北门进城,从南门杀出,追出十几里才勒马收兵。四周血流成河,尸体横陈,呼延凤的盔甲上全是血迹。
回到城中,他升坐帅府大堂,命人贴榜安民,派士兵在街头高声喊道:
“朱叉关的百姓听着!我大宋仁义之师来此救民于水火,不抢、不烧、不杀无辜,凡敢扰民者,格杀勿论!”
百姓们起初不敢出门,偷偷从门缝里看。见宋兵纪律严明,买东西还给银钱,才慢慢走出家门。次日一早,人们洒水净街,铺上黄土,夹道迎接赵匡胤君臣入城。街上人山人海,百姓跪迎,高声喊:“万岁!”
赵匡胤进了帅府,看见呼延凤、将士们都浑身血污,便点头说:“我宋军能得此关,不只靠勇,更靠义。”
当即下令赏功,犒劳三军。
三天后,先锋呼延凤再次出发,率兵南下。一路上,南唐守军闻风而逃,关门不开,百姓反而出城迎接。大军势如破竹,数月间直抵寿州。
寿州是南唐的重镇,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城中元帅白杰,人称“立地金刀”,勇猛刚烈,惯使大刀。得知宋军压境,心中忐忑,却不肯退让。他咬牙说:“赵匡胤要取寿州,得先过我这关!”
夜里,风掠过城头,旌旗猎猎。白杰披上铠甲,点起一千兵马,趁夜冲出城去。
三十里外,呼延凤的营中,探马来报。呼延凤哈哈一笑:“好一个不怕死的南唐将,我正要试试他的刀!”
他立刻披盔上马,率兵出阵。两军对垒,杀气冲天。呼延凤高喊:“来者通名!”
白杰大声道:“南唐寿州元帅白杰在此!”
“好,我是大宋先锋呼延凤,看枪!”
金枪破空,大刀迎面劈来,两人战作一团。呼延凤枪法迅猛,三枪连环,如龙卷风一般。白杰双手握刀,格挡如飞,“当当当”火星四溅。两马错身而过,呼延凤回手一枪直奔白杰后心。白杰急忙闪身,战马被震得直冲百步,差点摔下马鞍。
他咬牙调转马头,怒吼着再冲回来。呼延凤与白杰二人纵马阵前,金光刀影,杀气四散。
呼延凤金枪在手,枪花似银蛇翻舞,寒芒连成一片。他枪势翻腾,三十六翻身、七十二变化,枪走游龙,出神入化,枪锋吞吐之间,光影如流。白杰的大刀开合如电,寒光四溢,每一刀都带着逼人的气势。他刀法刚猛中带着灵巧,变化莫测,犹如怒涛拍岸,狂风破浪。
两人一来一往,兵刃相击,火星迸射。马蹄翻飞,战尘弥漫,围观的兵士只觉寒气逼人,不敢近前。呼延凤心中暗叹:好一个立地金刀白杰!此人刀法精绝,毫无破绽,若轻敌一步,必败无疑。
二人恶战三十回合,仍然难分高下。呼延凤额头汗水顺着面甲滑落,肩头盔甲被划出几道浅痕,但目光依旧冷静如冰。他知道,若再硬拼,难有结果。心念电转,忽然计上心来。
他有意放缓攻势,枪势渐慢,呼吸粗重,似乎力竭。白杰见状,嘴角微扬,心中一阵得意:
“呼延凤果然老了,有勇无谋。再拼几招,定能取他首级!”
呼延凤见他上钩,佯装慌乱,大声喊道:“某家技不如人,今日认输!”
说罢,一拨缰绳,战马掉头,朝东奔逃。
白杰一见,冷笑出声:“老匹夫,留下脑袋再走!”
他猛拍战马,狂追而上,刀光如雪,杀气扑面。
呼延凤双手托枪,马速不减,耳中听得蹄声越来越近,心中暗暗数着距离。战马的气息、风声、泥土的震动,都化作了节奏。他借着余光从腋下往后偷看,只见白杰的马头几乎贴上自己的马尾。
那一刻,他眼神骤然一冷。
“时机到了”
白杰举刀高喝,一刀自上而下,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斩来。这一刀力道极猛,若是劈实,连人带马都要被劈成两半。
然而刀落之瞬,呼延凤的战马忽然一偏,仿佛受了什么指令一般,猛地向左窜出。
白杰刀锋劈空,寒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弧线。
“啊!”他心中一惊,正欲收刀,却发现呼延凤的身影竟已消失在左侧。
原来呼延凤早有准备,他左脚轻挑马镫,脚带绷紧的镫绳一绷,战马立刻向左跃出,身形一拧,人马几乎平行地掠过白杰身边。
二马交错一个向南,一个向北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间,呼延凤反身一枪,疾如闪电。
“看枪!”
金枪破空,宛如流星坠地,一式“凤凰还巢”,正中白杰的软肋。白杰仓促转身,避之不及,只听“噗”的一声,枪尖没入血肉。呼延凤顺势猛拧枪杆,皂缨里的暗钩划开,连甲带肉撕裂三道深槽,鲜血喷涌而出。
“啊!”白杰惨叫一声,身躯一歪,险些从马鞍上跌落。他忍痛拍马狂逃,血迹一路洒下。南唐兵见主将受伤,军心大乱,顿时溃散。有人丢盔弃甲,有人坠马逃命,喊声乱成一片。
呼延凤一抖金枪,怒喝:“杀!”
宋军士气大振,呐喊声震天动地,杀入寿州城。城头的大旗被砍落,宋旗重新升起,风中猎猎作响。
呼延凤挥兵出城,追杀逃敌。副先锋曹彬领军清剿残部,整顿城防。很快,寿州全境平定。
夜半时分,高怀德派中军官传令进城,带来元帅和军师的命令
“不许滥杀。凡南唐军卒投降者,一律宽恕。”
这主意出自军师苗从善之手。
天亮时分,呼延凤才回到寿州,盔甲上溅满凝固的血迹。他命曹彬处理善后,又派快马报信“寿州已克,请大军入城。”
次日清晨,赵匡胤率高怀德、苗从善等人来到寿州城外。大军营帐连成一片,旌旗猎猎。呼延凤立于帐前,血迹未干,神色刚毅。
高怀德升坐帅堂,当众为呼延凤记下首功。赵匡胤脸上露出笑意,说道:“呼延凤勇冠三军,此功当赏。如今寿州既已攻下,何不进城安民?”
苗从善缓缓起身,恭声道:“万岁,此事不可轻行。”
赵匡胤微微一怔:“为何?”
苗从善语气沉稳:“寿州乃南唐门户,地险兵强。当年万岁亲征,久攻不克。如今一战而下,未免太快。我担心其中有诈,若贸然入城,恐怕中了圈套。”
赵匡胤沉默片刻,抬眼望向远处的城头。阳光照在残破的城墙上,瓦片闪着冷光,空无一人。
他缓缓点头:“军师之言有理。”
高怀德也附和:“谨慎为上。”
赵匡胤于是下令:“暂驻城外,整顿三军,待查明再定。”
傍晚,营中灯火摇曳,夜风猎猎。赵匡胤仍未脱甲,坐在帅帐中,神情沉稳而警觉。苗从善与高怀德侍立左右,三人心中都明白这座城,拿得太容易了。
赵匡胤轻声道:“军师,虽未入城,但孤仍觉不安。”
苗从善点头:“可再派人进城仔细查看,一切真伪便可明了。”
赵匡胤立即下令:“好。就由高元帅派人去查。”
高怀德领命,召来两员副将马全义、乐元福,吩咐道:“你二人各领五百人马,分路进城巡察。若有异动,立刻来报。”
两将应声领命,披甲出营。
寿州城内一片死寂。风吹得街上的纸屑乱舞,烧焦的木香夹杂着血腥味。城中没有想象中的惨烈景象,只在几处巷口发现几十具尸体。两人搜遍全城,又抓到几个受伤的南唐士兵审问。
马全义冷声问:“白杰人呢?南唐主力在哪?”
一名伤兵战战兢兢地说:“白元帅三天前就把家眷、辎重送出城去了……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只奉命守到最后……”
马全义和乐元福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这座城,恐怕另有蹊跷。
他们回营禀报,高怀德听完,面色沉了下来。苗从善也一言不发,只是抬头望向赵匡胤。
赵匡胤却笑了笑,说:“军师多虑了。寿州人心早就散了,当年被我打怕了,如今见宋军势大,自然弃城而逃。这些人没骨气,见利就上,无利就跑。没什么好疑的。”
苗从善心里不安,却不好再劝。毕竟赵匡胤是皇上,他不过是个年轻的谋士,又与赵匡胤有私交,不便多言。只能低头应道:“万岁英明。”
赵匡胤拍了拍桌案:“既然如此,就进城安民,歇马整军,准备南伐金陵!”
三天后,大军进城。
赵匡胤住在改建的行宫中,高怀德负责护驾,众将分驻四门。城中贴满安民榜:“宋军仁义之师,不扰百姓,秋毫无犯,免除南唐赋税。”
起初百姓心中惶恐,不敢出门。但几日之后,见宋兵纪律严明,买卖公道,甚至打开监牢,释放了除重罪外的囚犯,百姓渐渐安下心来。街上重新有人挑水买菜,孩子的笑声也再次响起。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三更时分,风声骤起。
忽然,“轰!”一声巨响打破了夜的寂静,随即“咚咚咚”炮声接连不断,震得屋瓦乱响。
赵匡胤从睡梦中惊醒,翻身起床披上铠甲,沉声喝道:“谁在外头?”
史魁应声而至:“启禀万岁,臣在!炮声是从城外传来的,可能有敌军来袭。”
赵匡胤神色一变:“快备马,随朕去帅堂!”
片刻后,他赶到帅府。高怀德、苗从善早已等候,堂中灯火摇曳,众将甲胄在身,神色紧张。
赵匡胤进门,众人齐行大礼,他挥手道:“免礼。元帅,城外的炮声怎么回事?”
高怀德回道:“我已派探子出去查了,陛下请稍安。”
话音未落,旗牌官跌跌撞撞跑进来,满身尘土,气喘吁吁地禀报:“启禀元帅!大事不好!南唐大帅林文善与军师于洪率十万大军,已将寿州四面包围!我军外营危急,随时可能失守!”
堂中一片寂静。众将面面相觑,连呼吸都变得沉重。
赵匡胤脸色发白,拍案而起:“是朕疏忽轻敌!若早听军师之言,怎会有今日之祸!”
苗从善叹了口气,说:“陛下,眼下追悔无用,只能想办法脱困。等天亮之后,再上城头察看敌情。”
赵匡胤点了点头,声音低沉:“好,就照军师所言。”
旭日微升,雾霭笼罩着寿州的城头。昨夜的炮火尚未散尽,残烟在风中游动,带着焦土与血的味道。赵匡胤披着盔甲,立在敌楼上,手扶着冰冷的栏杆,神色凝重。盔甲上的露珠被晨风吹干,留下淡淡的血痕。
他缓缓抬头,眺望东面。只见天边云气翻腾,敌营连绵如海。战旗如林,火光闪烁,营帐密布,从东延到北,一望无际。那阵势浩大得惊人“兵似兵山,将如将海”,真是重重军帐压天际,层层战旗卷风雷。
赵匡胤顺着垛口往北转,那里同样是连营接阵,鼓角声隐隐传来。敌军新筑壕沟,修栅布防,旗帜分列得整整齐齐,像一条条咆哮的铁龙。再往西望去,士兵正在挑土挖沟,拉起鹿角障,垒起土堆。人影在阳光下闪动,锄头、铁锹、木桩声此起彼伏,充满了生气与秩序。
他又转向南面敌楼,只见那里旗影招展,气势最盛。南方主阵的辕门高大如山,一杆巨大的主帅旗迎风猎猎,火葫芦金顶闪耀,杏黄旗面,红火镶边,蓝带飞舞,正中绣着黑色大字“三军司命”,下书斗大的“林”字。旗下一排重甲将士肃立,金盔银甲,宛如铜墙铁壁。
高怀德凝视良久,心中发沉:“这就是南唐的主帅林文善。”
他暗自赞叹敌营布局极精:内环以五行分阵,外设八卦之营,出入分明,纵横有序。光看这布置,就知此人非凡。
他心头一凉,转身对赵匡胤低声道:“这林元帅怕是深通兵法。四面连营数十里,把我军死死困在城中,这一回,凶多吉少了。”
赵匡胤望着那层层营帐,心中也生出一丝寒意。风从远方吹来,掀动他披风的边角。高怀德叹息道:“我高某一生用兵,打了无数仗,却没想到今天被困于此。真是打了一辈子雁,反被雁啄了眼。”
他目光一暗,长叹:“如今被困寿州,进退两难,该当如何?”
其实,这一切早在南唐军师于洪与林文善的谋划之中。
当初赵匡胤北征南伐,声势如虹,连破关城,势不可挡。林文善明知硬拼必败,便召老道军师于洪进帐问策。
于洪盘膝而坐,抚须而笑:“赵匡胤锐气正盛,若正面交锋,我军必失。不如以退为进,用智取之。放弃外围关城,诱他深入。”
林文善问:“如何诱之?”
于洪道:“先弃朱叉关、寿州,让他得城,以为胜利在握。待他连战数月,士气疲乏,将官轻敌,再以八公山为基,集中主力,伺机反围。寿州粮草有限,数月必困。兵疲粮尽,民心离散,自乱于内。那时我军再起兵攻城,不战自破。”
林文善闻言,目露喜色:“此计高妙!”
当即下令:凡有城池难守者,得打则打,不能打者速退入八公山。
于是刘孝在朱叉关失利后撤退,白杰也佯败放弃寿州。几路唐军依次退至八公山,与林文善汇合。林文善不责反赏,命众人养伤整军。待数月之后,诸将伤愈,精兵再集,重修战阵。南唐主力十万,尽藏山中。
八公山山高林密,地势险固,泉水潺潺,草木丰茂,正是养兵蓄势的天然屏障。宋军初来乍到,对此全无察觉。
当赵匡胤君臣进寿州、放下戒心的那一刻,林文善令全军出山,如铁流倾泻,昼夜兼程,将寿州团团围住。
此时城头,赵匡胤君臣终于明白形势。四野望去,皆是敌军旌旗。城下宋营被吞没,只剩孤城一座,孤悬大地。
赵匡胤脸色发白,低声道:“高元帅,寿州被困,这可怎么办?”
高怀德强作镇定,声音沉稳:“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困在此处,也只能拼死一战。自北伐以来,我们还未与南唐正面大战一场,今日正好试试他们的斤两。请万岁放心!”
赵匡胤听后微微点头,但心中仍觉沉重。他望着那片旗海,仿佛能听见战鼓未起的轰鸣。
高怀德转头问苗从善:“军师,依你之见呢?”
苗从善沉声答道:“眼下最要紧的是保全兵力。城外残军应立刻撤回,以防被各个击破。再者,应加固城防,修筑女墙,准备滚木、石块、灰瓶、火炮,严阵以待。若能击退南唐更好,若不成,就死守寿州,再谋后策。”
高怀德听完,重重点头。
晨雾尚未散尽,寿州南门外的平原上,一阵震耳的轰鸣骤然响起
“轰!轰!轰!”
九声大炮连环炸响,声震天地。烟尘翻卷之间,南唐大军的辕门豁然洞开。
首先冲出的,是一支整肃如铁的马队。马蹄击地,尘沙四起,旌旗铺天盖地。阳光透过薄雾照在铠甲上,万点寒光如雪涌流动。那阵势,远远望去,如万顷麦浪随风起伏。军旗猎猎,旗面上龙凤虎豹盘踞,八卦、认标、飞熊、飞蟹等旗杂陈天际,颜色鲜艳,连风都带着杀气。
两杆门旗高高竖立,中间一面三丈高的帅字旗飘扬,旗角下立着一员大将。
他年约五十,身材魁伟,坐骑青鬃如云,马步如鼓。那人肩宽背厚,双臂粗如石柱,满面黑亮如铁,双眉如刷,双目似铜铃,鼻阔如狮,口阔如炉,满脸钢髯在风中抖动。头戴镔铁莲花盔,七颗红绒球在盔上闪耀;身披乌金龙鳞铠,胸前护心镜亮如秋月。腰间束鹿皮绦,飞虎裙遮红甲,脚踏豹皮靴。背负强弓,腰悬巨刀,那刀刃宽厚,锋口如雪,寒光逼人。
此人,正是南唐元帅林文善。
他一勒缰,战马嘶鸣,双目似火般盯着寿州的城头。左右随从皆是悍将:刁祖龙、刁祖虎、纪纯礼、纪纯孝、吕文刚、梅声远在左,刘孝、白杰、李重进、肖升、肖荣、花庆祥在右。十二名飞虎大将齐立,握紧兵器,目光如刃。那一瞬,风似乎都凝固了,仿佛这支军队能以气势撕裂天地。
林文善见城头有人,拍马如飞,径直驰到护城河前,长声大喝,声音震彻四野:“宋兵听着南唐无敌大将林文善在此,请你家元帅出城应战!”
城上军士慌忙举弓,箭如雨下,呼啸而至。林文善大喝一声,刀光一闪,金铁交击,火星四溅,竟把数枝雕翎拨飞。他扬声笑道:“射得好!再去报你们的高元帅,就说林文善在此,请他下城对阵三百合!”
城头将士有人应声:“得令!稍候回禀!”
林文善笑着拨马回营,气势不减,身影在尘雾中如一团黑焰。
城头之上,高怀德早已听得真切,脸色一变,转向赵匡胤:“万岁,此人来者不善,臣愿亲自迎战。”
赵匡胤微微摇头:“高卿,你亲自出阵,朕岂能放心?我留在城头助你一臂之力。”
“龙体贵重,请暂避锋芒。”高怀德劝。
赵匡胤却淡然一笑,眼中闪过一抹坚毅:“今日若退,士气先失。朕宁立于风中,也要亲眼看我宋军的刀锋。”
高怀德见他意已决,抱拳沉声道:“臣领旨!”
他转身下令:“史魁、苗从善留下,护驾于城。余者全军出城!”
城门大开,十二声战炮震天。金鼓齐鸣,战马嘶啸,三千宋军如潮涌出,盔甲耀目,杀气冲霄。吊桥落下,铁流滚动,尘沙漫天。高怀德立于大纛之下,披红披金,怀抱兵符,整整一列人马在他身后列成雁阵,刀戟森然。
他身边众将尽出:张光远、罗延西、呼延凤、石守信、马全义、乐元福、曹彬、曹翰、史彦超……十余名名将并列两侧,个个神情冷峻。
高怀德回望一眼赵匡胤所在的城头,阳光照在皇盔之上,闪出金光。
他心里默默想:“愿此一战,能护得万岁周全。”
他拍马出阵,马声嘶鸣,铁甲撞击之声震动四野。
林文善早已在阵前候立,见高怀德来,勒马前迎,刀横鞍上,声音浑厚如钟:“来的可是宋朝东平王高怀德?”
“正是。”高怀德沉声应道,“想必你便是林元帅?”
“哈哈,正是。”林文善抱拳,面上带笑,语气却锋芒毕露。
“高元帅之名,如雷贯耳。昔日你攻晋阳王刘崇,威震中原,宋军将士奉你如神灵。都说你熟读兵书,用兵如神,可比古之名帅起、翦、颇、牧四人。今日得见,才知传言太虚。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不见。”
他语气一转,冷笑出声:“原以为你高怀德智略无双,没想到也不过如此!我林文善略施小计,便困你君臣于此。难道你不懂‘空城莫入’?不知‘君不临险地’?不识‘诱敌之计’?如此浅陋,还称元帅?依我看,你手下的火头军都比你懂兵!”
晨光洒在寿州南门外的战场上,金色的阳光透过薄雾,映照着两军对峙的阵列。远处的旌旗猎猎作响,地面上的露水被马蹄溅起的尘土覆盖,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压抑的杀气。
高怀德端坐马上,手中长枪垂落,目光冷如刀锋。对面林文善骑在青鬃马上,笑声嘹亮,却带着几分刻意的轻蔑。
“哈哈”林文善一阵狂笑,声音在平原上滚动,“高元帅,我早就想会一会你这位‘用兵如神’的东平王。没想到今日相见,却不过如此!被我一计困在寿州,像鸟入笼、鱼入网,也敢号称兵家大将?真叫人笑掉大牙!”
高怀德的面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红,目光沉沉,胸中怒火翻腾。他低声冷笑:“林元帅,不要高兴得太早。战场之上,胜败乃兵家常事。人有失手,马有漏蹄,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今日我高怀德失算,被困于此,算不得什么大事。反倒是你,林文善”他语气一转,寒光一闪,“你倒该替自己担忧。”
林文善冷哼一声:“担忧?我何须担忧?”
高怀德挺直腰背,声音陡然高起:“你也算一条汉子,可惜一生白活!南唐国主李煜,是个什么样的昏君?荒淫无度,纵酒好色,不理朝政!为了皇位,不惜驱百姓赴死,让民不聊生、田荒粮尽、国库空虚。天怒人怨,终有一日,万民唾骂!而我大宋皇帝武德登基以来,励精图治,四海安宁,百姓安居。你们南唐倒行逆施,如今围困寿州,是你们咎由自取。今日若我高怀德挥兵破阵,定叫你等血染河山!”
一席话,声震四野,语气如雷。
林文善脸色由黑转赤,青筋暴起,怒火直冲额头。他咬牙切齿,几乎要从马上跃下:“高怀德!你仗着一张利嘴,在这逞口舌之能!就算你有张仪之舌、管仲之口,也救不了你们君臣的命!废话少说撒马来战!”
高怀德冷冷应道:“奉陪到底!”
两人话音未落,便各自勒马。高怀德取下令旗交给副将,翻腕握枪,正要冲出,忽听身后马蹄急响。
“元帅慢来!”
那是史彦超,策马疾驰而出,目光炯炯,声音洪亮:“自征南以来,我寸功未立。今日大敌在前,岂能让元帅亲冒矢石?让我史彦超先试这林文善的兵锋!”
高怀德一怔,皱眉道:“史将军,不可轻敌!能打则打,若不利,立即退回。”
史彦超抱拳应道:“遵令!”
高怀德点头,拨马退回阵中。史彦超转身拔出方天画戟,银芒闪耀,马一催,冲出阵前。
对面,林文善尚未举刀,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喊:“元帅稍息!杀鸡焉用牛刀?区区敌将,还用您出手?末将请战!”
话音未落,一骑红马从唐阵中冲出,疾如旋风,尘沙滚滚。那人到得阵前,抱拳请命:“大帅,刁祖龙请战!”
林文善见是麾下飞虎大将,心中一喜:“好!本帅助你三通战鼓,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鼓声雷动,连震三下,刁祖龙策马而出。
史彦超见来人,心中一凛。对面那骑红马宛如烈焰奔腾,马上那人盔甲金亮,面貌狰狞。靛青的脸、朱红的眉,赤发披肩,满嘴獠牙,唇外生出,两道压耳的红毛如朱砂笔竖起,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
史彦超暗自咽了口唾沫,稳住心神,朗声喝道:“来将通名受死!”
那人仰天大笑:“南唐左镇殿大将军刁祖龙!你又是谁?”
“我乃大宋虎将史彦超!”
刁祖龙狞笑:“没听过。姓史的,你可知我这钢叉的厉害?若识时务,立刻丢下兵刃、下马受缚,保你一命。若不然,我叫你血溅当场!”
史彦超冷哼一声:“好大的口气!我史彦超怕过谁?吃我一戟!”
方天画戟破空而来,带起一阵旋风。刁祖龙毫不退让,钢叉前迎。只听“当!”地一声巨响,火星飞溅,震得山谷都回荡回音。
史彦超只觉双臂一麻,虎口发热,戟杆几乎脱手。刁祖龙冷笑一声,双手再握钢叉,用力一推“当啷!”史彦超手中画戟被震飞,落地有声。
那一刻,史彦超眼前一阵发黑,耳中嗡鸣,几乎连缰绳都握不稳。他脸色骤变,猛拨战马,想要退回本阵。
晨雾渐散,战场上的尘沙却越滚越浓。风从南面敌营呼啸而来,卷起旌旗、撩动盔甲,铁与血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南唐、宋军两阵之间,只隔着一片被马蹄踩得泥泞的草地,寒光闪烁,杀气凝如实质。
刁祖龙的红马如烈焰般掠过尘烟,眼中闪着残忍的光。他的钢叉长丈二有余,闪着寒芒。史彦超一败之后仓皇逃命,却被他死死盯住。
“哪里走!”刁祖龙暴喝一声,猛催战马。
两骑几乎并行,马头相连马尾。他探身向前,右臂肌肉鼓起,五指如铁钩般一抓,正中史彦超的盔甲丝绦。那一拽,力道之猛,几乎撕裂了史彦超的胸甲。
史彦超还未来得及反应,刁祖龙左脚一点马镫,右腿如鞭般扫出,踢在史彦超战马的后韂。那马惊嘶一声,前蹄高扬,猛地前蹿;而史彦超整个人被生生扯离鞍桥,横着摔在半空。
眨眼间,刁祖龙单臂一扛,把史彦超活生生从马背上拎起,横担在自己胯下的铁过梁上。那一幕,简直像是鹰爪擒兔。
南唐阵中爆发出一片欢呼。刁祖龙回马如风,冲入己方阵线,将史彦超往地上一掷。几名南唐士兵立即上前,用铁钩搭住他,五六个壮汉扑上去,捆得结结实实。史彦超的兵刃、战马,也尽数被夺。
刁祖龙在马上昂然仰头,笑声如雷,冲宋军高喊:“还有哪个不怕死的?出来领死!”
宋阵一片哗然。曹彬眼中怒火直冒,战马在原地打着响鼻。
他是文武双状元,曾以一刀之力震慑敌军。此刻见同袍被辱,怎能忍耐?
“放下史将军!”他喝道,“不然,叫你血溅当场!”
刁祖龙仰天冷笑,满口獠牙在阳光下闪着白光:“什么老獭小獭,都一样杀!”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策马,撞声如雷。
曹彬拔刀而起,阳光映在刀锋上,寒光如水。
他使的是春秋刀法,身法轻灵,刀势刚猛。一时间,只见刀光翻卷,如浪涌雷翻。
他刀走奇势,前有“怪蟒出洞”,后有“乌龙摆尾”;上劈“泰山压顶”,下扫“枯树盘根”;左展“白鹤亮翅”,右使“凤凰抖翎”;继而“霸王举鼎”“猴献果”“狼掏心”轮番而出。
寒芒如雨,刀风切面,连尘土都被斩出一道道风痕。
刁祖龙咧嘴冷笑,钢叉翻舞如车轮,金铁相击的声音连成一片。
两人斗在一起,马转人翻,烟尘滚滚,连天上的乌鸦都被吓得四散飞走。
三十回合过去,曹彬的刀势渐缓。汗水顺着盔缝滑落,手臂隐隐发麻。刁祖龙越战越勇,钢叉如一条怒龙,呼啸生风。
突然,他手中钢叉一转,前端变后端,叉柄反握,猛地横扫。
那一击带着破空的呼啸,直奔曹彬的太阳穴。
曹彬心中一惊,不敢硬接,只得伏身闪避。叉柄擦着头盔而过,险之又险。两马擦肩错镫,他刚要反身迎敌,谁知那一击竟是虚招!
刁祖龙嘴角一扬,钢叉陡然回转,一个“倒打紫金冠”,横扫而来!
“呼!”风声刺耳。
曹彬来不及举刀,勉强低头,战马却稍慢半步。
“啪!”
钢叉柄重重砸在他后背!
剧痛如雷贯顶,曹彬胸口一热,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趴在马背上。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晕厥。那匹通人性的战马嘶鸣一声,奋力奔回宋阵。
高怀德见状,心头一紧:“救人!”
士兵们冲上前,将曹彬接下。盔甲被砸出深痕,血从口角流出。高怀德一看,心如刀割。
“快抬回城中救治!”
曹彬刚被救下,曹翰已怒火中烧,翻身上马。
“我去报仇!”
高怀德想拦,却已迟了。曹翰挥枪策马,冲出阵前。
两马一对,钢叉枪花交错。五个回合未过,曹翰便被刁祖龙的叉势逼得手忙脚乱。第六回,刁祖龙大喝一声,双臂用力,钢叉直劈而下!
曹翰的战枪被震飞,整个人翻身落马。还未爬起,刁祖龙的钢叉已横在颈前。南唐士兵挥舞铁钩,将他连人带甲拖走,五花大绑。
短短一炷香时间,三阵三败:史彦超被擒,曹彬重伤,曹翰亦落敌手。
城头的赵匡胤脸色铁青,拳头紧握。高怀德望着战场,双眉紧锁,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好一个刁祖龙竟敢连伤我三将!这口气,我高怀德亲自来出!”
晨风卷起旌旗的边角,战场的空气仿佛凝成一层铁。尘沙未散,血腥与汗味混杂在风中。宋军阵前,众将面色铁青,三将连败被擒,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刁祖龙与刁祖虎两兄弟立在唐军阵前,红马并辔,钢叉、凤翅金锏寒光耀眼。那双狮眼般的瞳孔中闪着狂妄的凶光。
高怀德望着阵前,神色阴沉如夜。就在他准备出战之际,身后忽传一声沉稳低喝。
“慢着,元帅!”
呼延凤策马上前,双目如电,金枪斜指地面,声音低沉而坚定。
“刁祖龙仗着膂力欺人,我呼延凤愿请战,擒此凶徒,以雪我军之耻!”
高怀德望着他,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你是我大宋先锋,胆略天下无双。此去小心为上,不可轻敌。”
呼延凤拱手:“不劳嘱咐。”
话音未落,他双腿一夹马腹,战马嘶鸣如雷,长枪破风直出。金光闪动间,人马如一道闪电冲入敌阵。
刁祖龙正勒马整军,忽见一道金芒疾射而来,呼延凤已至眼前。
“喝!”呼延凤抖枪刺出,枪势如龙。
刁祖龙吃了一惊,慌忙侧身避开,反手挥叉格挡。
“来者何人?”
“你家大宋先锋呼延凤!”
这一声,震得南唐军阵一阵骚动。自朱叉关一战,呼延凤连胜刘孝、白杰,威名早已传遍南唐。此刻听到其名,刁祖龙心头一紧,不敢轻敌,屏气凝神,提叉进招。
两人一触即分,枪光与叉影交织,金铁交击声如惊雷。
就在此时,唐阵后方,一匹黑马急奔而出。骑者满头赤发,手执凤翅金锏,正是刁祖龙之弟右镇殿将军刁祖虎。
他远远看见兄长与呼延凤激战,心头一紧。
“哥哥已连战数阵,体力不支,再遇呼延凤,怕不是好兆头。”
念及于此,他再不迟疑,大喝一声:“兄长退下,让我来战!”
红马未停,黑马已至。两兄弟几乎并肩,刁祖虎凤翅金锏高举,力劈呼延凤。
刁祖龙回头一看,心知弟弟一片好意,便喝道:“好,咱兄弟齐上!”
战场中央,三骑盘旋,刀枪交错,光影乱飞。呼延凤一人敌二,枪若游龙、身似惊鸿,连挑连磕,枪影如雪。可对方兄弟二人一攻一守,配合默契。
呼延凤刚格开刁祖龙的钢叉,身后凤翅金锏已砸至。风声逼人,劲气如浪。
他一闪身,险险避过,锏头却正砸在坐骑的后韂上。
“嘶!”战马惨嘶一声,后腿骨断筋折,重重倒地。
呼延凤借势翻身跃起,却因盔甲沉重,落地时一个踉跄,大枪脱手滚出数丈。
尚未稳身,刁祖龙早已欺身而上,钢叉一横,将他钳在当中。呼延凤怒吼一声,猛扑欲挣,奈何力尽势穷,被两兄弟合力制住。
南唐兵卒一拥而上,挠钩飞舞,将他死死捆缚。
战场上,呼延凤被拖拽着押向敌营,盔甲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火花。
这一幕,落入宋军众将眼中,无异于雷击。
“先锋被擒!”有人嘶吼,声音中满是悲愤。
石守信、乐元福、马全义三将几乎同时拍马而出,怒火中烧,双眼通红。
“放开!我要去拼命!”
高怀德怒喝一声:“都住手!”
他翻身下马,长叹一声,目光如刃:“众将听令,压住阵脚!此战……由我亲自来!”
“元帅不可!”张光远急忙拦在前。
高怀德摆手,声音低沉:“我一生征战,从未见我军如此受辱。若今日不破此阵,我何颜见圣上?”
他停顿片刻,回望众人,目光坚定而悲壮。
“若我高怀德今日战死,诸位切勿恋战。速回寿州,固守城池。帅印交由庆平王张光远暂代,待万岁择贤,再定主帅。”
他摘下兵符、令旗,亲手交于张光远。
风从东方吹来,战旗下的黑发飞扬。
高怀德整盔束甲,勒紧丝绦,挺起银枪。马嘶一声,他纵骑向前,披风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