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风声猎猎,寒气似刀。刑场上,赵匡胤被五花大绑,立于血迹未干的刽子台下。枷锁冰冷,勒得他手臂生疼,脸上却没有一丝惧色,唯有沉静与悲凉。阳光穿过灰雾,照在他铠甲残破的胸口,金光与铁锈交织,像是燃尽的忠义之火。
台下围着百官与士兵,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忽然,一声怒吼劈开死寂
“放人!放我二哥!”
郑子明冲破禁卫,双目通红,脸上写满了愤怒与悲怆。他浑身杀气腾腾,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雄狮。
“赵匡胤!你忍得下这口气?”他声嘶力竭地喊。
赵匡胤抬头,目光沉稳如铁:“三弟,不可鲁莽!天子虽昏,不可逆命。我们与大哥柴荣乃生死之交,金兰之义。郭威虽昏,却是大哥之父,是我等的老人与君上,不可小犯上逆!”
郑子明怒极反笑:“大哥姓柴,皇上姓郭,那叫千儿子!隔皮不是肉,父子是假的,情义是假的!如今杀你,他若有一点真情,会下这道诏?他既无情,咱也不必讲义!”
说完,他猛然转身,怒气冲天,朝金殿方向大步走去。
“回来!三弟!”赵匡胤的怒喝声在风里被撕碎。
他拼命挣扎,铁索作响,却挣不开。看着兄弟的背影越走越远,他心里翻腾着无奈与悲凉忠义与生死,今日竟成对立。
殿前风卷旌旗,天色阴沉。
郑子明大步闯来,见到柴荣,怒喝:“皇上饶不饶?”
柴荣神色复杂,摇头道:“未饶。”
“我看你爹不想活了!我去找他!”
“不可胡来!”柴荣急声拦住。
“我老郑是怕死的人吗?你不出头,我去!他杀了我二哥,便是杀我!”
禁卫军上前阻拦,郑子明怒目圆睁,喝声如雷:“滚开!谁敢拦我!”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马蹄声传来,王朴披着尘土赶到,面色凝重。
“郑将军息怒!”他举手拦住,“老夫有法救他!”
“你?你有法?你比我还老,走两步都喘,还救什么?”
王朴沉声道:“若我救不下,你再闯殿不迟。”
柴荣也劝:“三弟,军师年高有德,父王敬重他,让他试试。”
郑子明冷笑:“年高我信,有德我不懂。不过看在你面上,让他先去。”
金殿之上,钟鼓寂静,群臣噤声。郭威坐在龙椅上,神色阴鸷,左眼依旧红肿,心火未消。
王朴整衣而入,步伐稳重,跪于丹墀:“老臣参见吾皇万岁。”
郭威冷冷道:“王卿久不朝参,今日何来?”
“臣闻飞龙将军将斩,特来问罪由。”
“罪由?他魂游皇宫,箭射朕之左目!”郭威咬牙,语气带着几分偏执。
王朴心中叹息果真因梦行杀。天下的昏君多用天命为借口,今夜这一梦,竟成杀忠之刃。
殿中死寂。文武百官不敢作声,人人屏息。
郭威盯着王朴:“王卿,你说,朕杀他对不对?”
王朴垂首,沉默良久,终于道:“对。”
郭威心头一松,面上露出几分满足,笑道:“既如此,卿入殿何事?”
王朴抬眼,神色肃然:“臣有密奏。”
郭威心生疑虑,挥手:“近前来。”
王朴走到龙案前,俯身贴近,低声道:“万岁,杀赵匡胤,群臣不服。”
郭威眉头紧锁:“谁不服?”
“文武虽口不言,心中皆怨。天下皆知赵将军忠勇无双。若陛下因梦行诛,众心必乱。臣方才至午门,见郑子明咆哮如雷,誓要闯殿。若再激众将,恐有变故。”
郭威的手在案上微微颤抖。王朴趁势再低声道:“陛下,梦可虚,命却真。若陛下执意杀之,恐人心尽失,天命不佑。”
郭威沉吟良久,眼中闪过一丝不安。殿内的烛光摇曳,映得他面色忽明忽暗。
王朴伏地叩首,声音如暮钟低鸣:“望陛下开恩,莫让一梦染血,莫让忠臣寒心。”
风自殿门吹入,卷起龙案上的奏章,也吹散了郭威心头的一丝妄念。
他闭了闭眼,低声道:“再议。”
殿中群臣如释重负。王朴抬头,长叹一声这一局,不仅仅救了赵匡胤一命,也救回了天下的理。
御书房的烛光在夜风中摇曳,映得郭威的脸时明时暗。他的左眼仍微微肿痛,脑中却闪过一个狠辣的念头
“一箭双雕。”
他心想:若让赵匡胤出征高平关,与高行周正面交锋,不论胜败,我都能除去心头之患。胜了,自可赎罪;败了,正好偿我梦中一箭之仇。如此一举两得,岂不妙哉?
郭威缓缓抬起头,眼神阴沉,语气却转为平静:“王爱卿,我思来想去,不若让赵匡胤领兵征讨高平关。若能取下关城,斩高行周首级,以功赎罪。”
王朴一怔,心中暗松一口气:至少,这一刀暂时放下了。于是立刻俯身道:“圣上高见,正可立功挽名。”
郭威又问:“他若畏罪潜逃,如何是好?”
王朴笑着宽慰:“万岁不必忧虑。赵将军家中尚有双亲在京,他忠孝两全,断不会逃。臣以性命作保。”
郭威心中微定,冷声道:“好,传旨宣赵匡胤上殿。”
片刻后,殿门外铠甲碰撞之声传来。赵匡胤被带入殿中,身披锁甲,神色沉稳。
他跪地叩首:“臣赵匡胤叩见吾皇。”
郭威坐于龙案之后,目光冰冷:“赵匡胤,朕本欲斩你。念你昔日征战立功,特赦死罪。赐你三千人马,命你征讨高平关。若能斩高行周首级,将功折罪;若不成,二罪并罚!”
殿上鸦雀无声。赵匡胤心中一紧,血气翻腾高行周,乃一代名将,勇冠三军,兵强城固,此去分明是送死。但圣旨已下,反抗即是不忠。他深吸一口气,叩头如山:“谢主隆恩!”
他声音低沉,却铿锵有力。文武百官皆低头叹息此去,凶多吉少。
王朴立于旁侧,心中如针刺一般。他替赵匡胤求情,本意为救,未料郭威竟使此毒计。三千残兵去攻十万劲旅,何异以卵击石? 他不敢言,只能暗暗叹息:世道险恶,忠勇之士,反成棋子。
郭威又命:“着金台御史潘仁美为监军,随行督战。”
王朴闻言,心底一寒潘仁美此人贪功畏死,又喜邀宠,若他随行,赵匡胤必受掣肘。郭威此举,分明是派人盯死。
出殿之后,柴荣、郑子明早已等在午门外。三人并肩前行,寒风卷起尘沙,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二哥,圣上怎么说?”郑子明焦急地问。
赵匡胤淡淡道:“命我征讨高行周。”
柴荣一听,脸色变得煞白:“高平关?那可是铁壁天险,高行周又是老成宿将,这分明是……借刀杀人!”
赵匡胤苦笑:“命已在此,如何能违?留得青山在,未必无路可生。”
郑子明愤怒拍案:“什么高行周,不过一介武夫!怕什么?我们兄弟一同去,管他几万兵马!”
赵匡胤摆手,语气沉稳:“三弟,此战不可托大。高行周非凡俗之将,他识阵法、懂兵机,是久经沙场的老虎。此去若轻敌,便是自取灭亡。”
话音未落,家丁来报:“金台御史潘大人到。”
潘仁美身披朝袍走入厅中,神色阴郁。赵匡胤起身相迎:“潘大人,圣上命我二人同行,此行若能同心,或可不辱使命。”
潘仁美苦笑一声:“赵将军,这一战,恐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高行周非比寻常。此人智勇兼备,枪法通神,用兵似鬼。他的儿子高怀德,白马银枪,万人不当。副帅乐元福,更是布阵如棋,料敌如神。你我不过三千残军,岂能敌得过他们十万雄兵?”
屋中气氛一时凝滞。柴荣低声叹道:“我父死于高行周之手,此仇终生难报,如今又连累贤弟赴死,天意何薄……”
赵匡胤安慰道:“大哥勿言。身在军中,生死原是常事。若我此去能成,则无愧君恩;若不能回,也无愧天下人。”
他说这话时,声音平静,却让众人心头发酸。
郑子明捶桌大笑:“好!这才是我二哥!高平关算个什么?我们兄弟齐心,他高行周也得低头!二哥,我跟你去!”
夜色沉沉,宫灯将灭。风自殿檐卷入,烛影摇曳。赵匡胤跪在地上,谢恩毕,缓缓退出金殿,心中却是一片荒凉。自此一去高平关,生死未卜。
天将拂晓,双龙巷的府门前寒气袭人。赵匡胤推门而入,屋中兄弟已候。郑子明、柴荣、张光远、罗延西围坐一桌,酒未温,人心却热。
郑子明第一个拍案:“二哥!你上阵我也去!别人不去,我非去不可。”
张光远、罗延西也齐声道:“我们也去!”
赵匡胤微微一笑,目光在他们脸上依次掠过。良久,他摇了摇头。
“你们家中都有老有小,若此去不返,岂不连累妻儿?我一人去便是,人多反乱。再说,大哥留在京中,总得有人陪伴,不可让他孤身独坐。”
“二哥!”郑子明怒道,“你当我是外人不成?你死我活什么滋味?要去,我跟你一块!”
赵匡胤知道,这兄弟天性刚烈,不去不安,遂叹息一声:“好吧,带你一个。”
柴荣上前,按着他的肩,声音低沉:“二弟,你真有把握胜那高行周?”
赵匡胤淡淡一笑:“能。”
“有何妙计?”
“逢强智取,遇弱活擒;随机应变,见景生情。兵者,诡道也。”
这几句话,既像自信,又像风中的叹息。柴荣和张光远听得半懂半信,却也无言。潘仁美本不放心,此刻反被唬住,放下心头疑虑,拱手道:“将军高见,我回府整装,明日一早出发。”
那一夜,五兄弟饮酒续盟。
他们举杯重拜,誓同生死。杯中酒洒在案上,如血一般流动。笑声中,谁也不敢提“再见”二字。
酒散更深,众人告辞。赵匡胤却久久未睡。孤灯昏黄,照着他坚毅的脸,眼神深处闪着一抹哀色。
天未明,父母与弟妹赶到。赵弘殷老泪纵横,颤声道:“匡胤,为父曾与高行周同殿称臣,深知他勇略无双。你此去三千兵对十万雄师,岂非送死?不如托病不上阵吧。”
赵匡胤跪下叩首:“父亲,儿子岂能以欺君求生?死在战场,为国为忠;死在宫廷,为冤为辱。二者相比,儿宁死于刀下!”
杜夫人早已哭成泪人,哽咽道:“你是长子,二弟三弟尚小,妹妹未嫁,妻儿年幼。你若有失,这个家如何撑得住?”
赵匡胤扶住母亲,低声道:“忠则尽命。孩儿心中早有准备。匡义要照顾父母;美容之事,如我不归,可托大哥照应。”
他将一家人安抚妥当,回房时,天已发白。妻子贺氏坐在灯下,怀抱幼子德照,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赵匡胤轻抚妻子的手,温声道:“此去未必不归。若我战死,你守家好好抚儿;若我凯旋,便与汝再饮一壶团圆酒。”
天光渐亮。
校场旌旗猎猎,寒风掀起尘沙。赵匡胤全副披挂,登马点兵。三千人马列阵待发。
王朴赶来,神色凝重:“赵将军,此去险恶。老夫救你一命,却不想反害你入局。高行周不可力敌,须用智取。他吃软不吃硬,喜顺不喜戗。此人性烈,言直而心刚。你若以诚感之,或可有机。”
赵匡胤一拱手:“谨记军师教诲。”
郑子明催马笑道:“行啦!再讲下去,天都黑了。走吧!杀过去,取他人头,咱喝胜利酒!”
远处炮声三响,旗旆翻腾。潘仁美骑马押后,神情冷漠。
赵匡胤回望京城方向,目光深沉。柴荣、王朴立在长亭之侧,挥手相送。
风卷旌旗,白雪飘落。
“此去高平关,”赵匡胤心中暗道,“或是血路一条,或是命途转机。”
他策马一挥,声音如雷:“全军出发!”
三千骑马披星戴月,铁蹄如雷,震动关山。
两日后,夜宿五里外临时营。风雪初停,营火通红。
赵匡胤披甲立于营前,对郑子明与潘仁美道:“明日我一人入城。”
郑子明大惊:“你疯了吗?他那高行周会给你人头?你进城就是送命!”
潘仁美也连忙附和:“赵将军不可!那人桀骜自负,枪法如神,你去是自投罗网。”
赵匡胤目光坚毅:“以我三千兵攻他十万,皆死。若一人入城,或有一线生机。昔年我父曾与他共事,也算旧识。我先劝降;能免一战最好。”
郑子明急得直跺脚:“若他不降,杀你呢?”
“那便伸颈受戮。”赵匡胤平静地说,“但我不能因怕死,而不去。”
郑子明拦不住,只得咬牙:“二哥,你要真出事,我拼了命也要替你报仇!”
赵匡胤拍了拍他的肩:“若我不归,便回京复命。记住,不可妄动。”
拂晓的寒雾笼罩着高平关。白霜染满草木,护城河如一道冷铁的锁,蜿蜒环抱城池。赵匡胤骑在赤鬃马背上,盔甲上结着一层薄冰。远处,城墙高耸,旗影寂然,只有风卷旗角的猎猎声。
他勒住战马,举目望去吊桥高挑,城门紧闭,垛口上隐约可见守军的身影。风中有弓弦的颤音,如同警觉的兽息。
“来者何人!”城头上传来一声厉喝。
赵匡胤抱拳,高声应道:“后周镇国大将赵匡胤,奉命前来,求见高王爷!”
这名字在风中一响,城上数名军卒互相对视,面色骤变。那是两年前滑州大战的敌将!
“去禀副元帅!”有人急声吩咐。
片刻后,鼓声震荡,垛口上一人现身。他三十余岁,面色微金,身披铜盔,腰系玉带,眼神锐利如鹰。
“赵将军远来,有何见教?”
赵匡胤拱手:“久仰高王威名,特来求见,以解干戈。”
那人朗声答道:“末将乐元福,奉命镇守。请稍候,待我禀报。”
此时,帅府内香炉轻烟袅袅。高行周斜倚在榻上,面色苍白,鬓发已染霜。几年前滑州一战,他本欲痛击郭威,不料中途染疾,败走而归。此后卧病数月,旧疾反复。
那日得报刘承佑被弑、郭威登基,他怒极昏厥。醒来之后,几乎以泪洗面,日日对天痛骂:“贼郭威,天理何在!”
悲愤之下,病情加剧。他虽卧床,仍命乐元福操练士卒,修缮城防,誓要重整旧军。甚至遣使火山王杨衮,欲合兵为盟,为刘氏复仇。只是信出数月,杳无回音。
这几日他稍觉好转,仍倚案读《春秋》,借古讽今。谁知今日又闻报:
“启禀王爷,后周兵临城下!”
他手中书卷“啪”地摔在地上,面色铁青,喘息如鼓。
“郭威这老贼欺我太甚!我不兴兵,他竟敢反来犯境?来人备马、抬枪,开城迎敌!”
刚站起,眼前一黑,心口如针刺一般,他强撑片刻,冷汗直冒,几乎倒下。
夫人急忙扶住,泪声劝阻:“王爷,万不可再动气!”
高行周闭目静坐,胸口起伏不定。正此时,乐元福急步入堂,俯身奏报:“王爷,城下有人求见是后周赵匡胤。”
“什么?”高行周霍然睁眼,眼中怒火复燃,“那小辈竟敢来此!他带多少兵马?”
“只身前来。”
“哈哈!”高行周怒极反笑,“独自来关下?好胆!让他进城我倒要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遵令!”
鼓声再起。
“王爷升堂!”
帅府前院的将士匆匆列阵,盔明甲亮,肃然如林。
城门口,数百弓箭手两侧待命。锁链嘎然作响,吊桥缓缓放下,城门只开一扇,露出漆黑如兽口的洞口。
“赵将军,请入城。”
赵匡胤抚了抚腰间的蟠龙金棍,目光沉定。他知道,一旦跨过那条吊桥,或许便是生与死的分界。
风呼啸着掠过耳畔,他回首望向远处营帐,那一片旌旗在风雪中起伏像在为他送行。
“罢了,”他心中自语,“大丈夫生死有命,何惧一关。”
他一夹马腹,赤鬃马嘶鸣,踏上吊桥。
吊桥摇晃,木板发出低沉的呻吟声,仿佛在预示凶险。赵匡胤身影挺直,铠甲映着寒光,如一抹孤勇的金虹。
进入城门,他只觉冷风灌背,阴气森森。左右弓箭手目光如刀,弓弦绷紧。
中军官骑马上前,亮出军令:“赵将军,随我至帅堂。”
赵匡胤点头,沉默地策马前行。
街巷空寂,屋瓦覆雪。沿途士卒肃立,刀枪寒光逼人。
赵匡胤心中翻涌无数念头是劝降?是激怒?是陈情?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风吹散。
“到了再说吧。”
赵匡胤踏入高平关帅府时,暮色正沉。冷风穿堂而过,掀动了两侧旗幡,猎猎作响。
他在辕门外下马,将缰绳拴在石桩上,又摘下宝剑,双手递与门官,心中虽沉静,却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那一刻,他仿佛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中军领着他穿过长廊。前方的辕门气势森然,红漆剥落的门柱下,插满了旧日征战所缴的敌旗。空气里弥漫着金属的冷气,混着淡淡的火药味。
赵匡胤抬头望去
堂前八面大旗迎风招展;左右两侧,兵器架整齐列立。
那一架架刀枪戟斧,如一排排冷铁雕塑,泛着森冷的寒光:
刀架上插满了青铜大刀、九耳八环刀、方刃长刀;
枪架上立着丈八蛇矛、五钩神飞枪、金丝银缠枪;
戟架上方天戟、困龙戟、描金戟一字排开,光影晃动;
更远处的大炮、钺、叉、弩机密布堂前,沙袋堆叠。
每一件兵器,仿佛都在静默中呼吸着杀气。
赵匡胤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
他从军多年,南北征战无数,却从未见过如此严整森冷的军纪。
他心想:“高行周此人,真有定国安邦之略,不逊当年韩信、姜尚。”
想到此,胸中虽有惧意,却也生出几分敬意。
再抬头望去,只见帅案之后,挂着一幅苍松白鹤图,案前虎皮交椅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将。
那正是高行周。
他面容憔悴,双眼深陷,鬓发斑白,但眉宇间仍有锋芒,坐姿峻峙,气势逼人。红披风垂在两侧,金盔朱缨垂落,宛如残阳映血。
赵匡胤心中一紧,急忙上前施礼,声音低而稳:
“老伯父在上,侄儿赵匡胤,特来拜见。”
高行周冷冷看着他,双手按在案上,指节泛白。
那双鹰一般的眼睛中,怒火正暗暗燃烧。
他心中冷笑:
“郭威那老贼都不敢来,偏这小子胆敢只身入城。好个狂徒!若不是看在赵弘殷的面上,当场就斩了他。”
他按下怒气,沙哑地问道:
“下跪者可是郭威的麾下赵匡胤?”
赵匡胤抱拳拱手:“正是小侄。”
“来我高平关所为何事?”
赵匡胤一躬身,语气恭敬而谨慎:“此来,有一言相告。”
“讲。”
“怕伯父一时动气,误了后话。”
“哼,我不动气。说吧!”
赵匡胤微微吸气,眼神沉定:“侄儿是奉命前来借一样东西。”
“借什么?”
“非粮、非银。”
“那借何物?”
赵匡胤沉默片刻,忽然拱手行礼,语声沉如铁:
“借伯父项上人头。”
堂上一片死寂。
风从殿口灌入,烛焰晃动,映得墙上战旗如血。
高行周的双眉倒竖,虎目圆睁,须发怒张。他缓缓站起,声音低沉如雷:
“赵匡胤!借粮借钱我听说过,借人头……你还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赵匡胤昂然不动,语气平静:“这并非小侄私意,实是郭威命我前来。郭威赐我三千兵马,要取伯父首级以赎前罪。得之,我可保命;不得,我命休矣。故斗胆前来,请伯父成全。”
听罢,高行周忽然大笑,笑声如铁石碰撞,震得屋中兵刃皆颤。
“哈哈哈!赵匡胤小儿!你竟敢独闯虎穴,来借我人头?上次滑州一战,老夫念你年少,饶你一命,今日却自寻死路!”
他猛地一拍案桌,案上茶盏翻倒,水珠滚落地面。
“来人!”他怒喝一声,“绑了赵匡胤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