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爷爷的铜壶第三次煮沸时,“周记老茶馆”的木窗刚好漏进一缕晨光,将案上那只竹编鸟笼染成暖黄色。笼里的八哥“阿鹆”扑棱了两下翅膀,蹦到横杆上,歪着脑袋喊:“秀兰,煮茶要沸三滚——”声音清亮,像极了十年前走掉的周奶奶,连尾音里的温柔都分毫不差。
周爷爷握着铜壶的手顿了顿,眼底泛起一层薄雾。这茶馆是他和周奶奶年轻时一起开的,在“月牙巷”里守了四十多年,青石板被茶客的脚步磨得发亮,柜台后的老账本记满了街坊的赊账,连阿鹆都是周奶奶捡的——十年前的暴雨夜,刚破壳的小八哥掉在茶馆门口,周奶奶用棉花裹着它,喂小米粥喂大,说“叫它阿鹆吧,跟《聊斋》里那只一样,通人性”。
“知道了,秀兰。”周爷爷应了一声,把沸水冲进盖碗,碧螺春的清香漫开来,混着阿鹆又喊的“周爷爷,添煤”,像回到了周奶奶还在的日子。那时她煮茶,他添煤,阿鹆在笼里学话,茶客们聊家常,整个茶馆都暖烘烘的。可现在,这份暖要被打破了——巷口贴了红色公告,“鼎盛地产”要拆月牙巷,建“网红商业街区”,负责人赵总昨天带着人来,拍着柜台说:“老周,补偿款给你二十万,下周就搬,别不识抬举。”
“周爷爷,赵总又派人来啦!”巷口的小丫头小林跑进来,手里攥着张被揉皱的传单,“他们说再不搬,就断水断电!”
小林是社区的新媒体志愿者,小时候总在茶馆蹭茶喝,周奶奶常给她塞糖糕。周爷爷接过传单,上面印着“月牙巷拆迁倒计时”,赵总的照片挂在最上面,笑得油腻。“我不搬。”他把传单揉成一团,扔进煤炉,“这茶馆是我和秀兰的命,拆了,就什么都没了。”
阿鹆像是听懂了,突然扑棱着翅膀,反复喊:“假的!合同是假的!”周爷爷愣了愣——阿鹆平时只会说他和周奶奶的话,从没说过这个,难道是昨天赵总和手下在门口商量时,被它听去了?
他没敢多想,只当是巧合。可接下来的几天,阿鹆的“怪话”越来越多。赵总的手下在茶馆附近嘀咕“半夜三点,挖机进场”,阿鹆就学会了“三点!挖机!”;有人拿着假合同来骗其他街坊签字,阿鹆就啄他们的包,喊“别签!假的!”。周爷爷这才意识到,阿鹆是真的听进了那些话,在用它的方式提醒大家。
“周爷爷,阿鹆说的是真的!”小林拿着平板电脑跑进来,屏幕上是她查到的信息,“赵总的拆迁手续根本没批下来,合同也是伪造的,他就是想趁半夜强拆!”
周爷爷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昨天儿子周明来,劝他“爸,搬了吧,二十万够你养老了,守着个破茶馆有什么用”,当时他还骂儿子不懂事,现在才知道,赵总早就把儿子说动了,连家里的户口本都被儿子偷偷拿去给了赵总,想帮着骗他签字。
“小林,你说……阿鹆是不是秀兰派来帮我的?”周爷爷摸了摸鸟笼,阿鹆凑过来,用脑袋蹭他的手指,像周奶奶以前那样温柔。
“肯定是!”小林眼睛亮了,“周奶奶最疼您,也最舍不得这茶馆,阿鹆就是她的念想,帮您守住家!”
可赵总没给他们太多时间。第二天傍晚,茶馆的电突然断了,水龙头也拧不出水,巷口堆了高高的建筑垃圾,把路堵了一半。周明又来劝:“爸,别犟了,赵总说再搬就给三十万,你跟我去城里住,我给你请保姆。”
“我不去!”周爷爷气得手抖,“这不是钱的事,是你妈在这儿!你把你妈的念想都卖了,还算什么儿子!”
周明脸涨得通红,摔门走了。阿鹆在笼里蹦来蹦去,喊“周爷爷,不哭”“秀兰在”,周爷爷坐在黑暗里,摸着冰凉的柜台,第一次觉得那么无助——他老了,打不过赵总的人,连儿子都不站在他这边,难道真的要看着茶馆被拆?
“叮铃——”门口的铜铃突然响了,是巷尾的张叔,手里拎着个煤炉,后面跟着好几个街坊:“老周,我们给你送煤来了!赵总断水断电,我们帮你扛!”
“对!我们都在!”卖糖画的李婶递来一壶热水,“这茶馆是咱们月牙巷的根,不能拆!”
原来小林把阿鹆说的话、赵总的恶行都拍成了视频,发在网上,好多以前的茶客都看到了,纷纷回来支持周爷爷,街坊们也都愿意一起守着茶馆。周爷爷看着满屋子的人,眼眶又热了——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还有阿鹆,还有这些记着旧情的街坊。
半夜两点,巷口传来轰隆隆的声音,阿鹆突然尖声喊:“挖机来了!挖机来了!三点!三点!”
周爷爷一下子醒了,街坊们也都从临时搭的铺位上爬起来。小林带着几个记者跑进来,举着摄像机:“周爷爷,我们准备好了,赵总敢强拆,我们就直播曝光他!”
大家冲到巷口,果然看到三辆挖机停在建筑垃圾旁,赵总和几个黑衣壮汉正指挥着要开工。“老周,我看你今天还怎么拦!”赵总看到周爷爷,冷笑一声,“给我拆!出了事我负责!”
挖机的铲斗刚要落下,阿鹆突然从鸟笼里飞出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笼门开了),扑到赵总的肩膀上,狠狠啄他的耳朵:“假合同!假手续!骗子!骗子!”
赵总疼得大叫,伸手去抓阿鹆,阿鹆却飞到记者的摄像机前,对着镜头喊:“赵总!半夜强拆!合同是假的!”
记者们的闪光灯不停闪烁,直播间的人数瞬间破万,网友们都在刷“严惩强拆!”“八哥都比开发商有良心!”。赵总的脸惨白如纸,想让手下把阿鹆赶走,可街坊们已经围了上来,把挖机和壮汉们堵得水泄不通。
“赵总,别费劲了。”小林举着平板电脑,上面是她查到的证据,“你的拆迁手续是伪造的,行贿记录我们也交给纪委了,今天你要是敢拆,就等着被抓吧!”
就在这时,警车的声音传来,赵总和他的手下脸色煞白,瘫在地上。原来小林早就把证据交给了警方,就等着赵总强拆时人赃并获。看着赵总被戴上手铐,街坊们都欢呼起来,阿鹆落在周爷爷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脸,喊“秀兰,保住了”“周爷爷,茶”。
周爷爷笑着摸了摸阿鹆的头,眼眶里的泪终于掉了下来——秀兰,我们的茶馆保住了,你的念想,还在。
第二天,月牙巷的水电恢复了,建筑垃圾被清理干净,周记老茶馆又开了门。周明来道歉,说自己不该被钱迷了眼,周爷爷没怪他,只是让他帮着收拾茶馆。阿鹆还是每天在笼里喊“煮茶要沸三滚”“周爷爷,添煤”,只是多了几句新学会的话:“街坊,喝茶”“月牙巷,好”。
后来,月牙巷被列为“城市记忆街区”,周记老茶馆成了网红打卡地,好多人来喝茶、听阿鹆说话,周爷爷会给他们讲他和周奶奶的故事,讲阿鹆怎么帮着保住茶馆。小林也经常来,帮周爷爷拍视频,记录茶馆的日常。
有次,一个小姑娘问周爷爷:“爷爷,阿鹆真的是周奶奶派来的吗?”
周爷爷看着笼里的阿鹆,它正歪着脑袋看他,突然喊“秀兰,想你”。周爷爷笑了,点了点头:“是呀,它是你周奶奶的念想,守着我们,守着这茶馆,守着月牙巷的日子。”
夕阳下,铜壶里的水又沸了,阿鹆的叫声、茶客的笑声、煮茶的咕嘟声混在一起,漫出茶馆的木窗,落在月牙巷的青石板上,像周奶奶还在时那样暖,像阿鹆带来的念想那样真,永远都不会凉。
日子一天天过去,周爷爷的头发更白了,可茶馆里的人气更旺了。阿鹆还是那只通人性的八哥,会记得老茶客的口味,会在周爷爷累的时候喊“歇会儿”,会在有人提起周奶奶时,轻轻喊她的名字。周爷爷知道,只要茶馆还在,阿鹆还在,周奶奶就永远没离开,月牙巷的故事,也会一直讲下去。
某个清晨,周爷爷煮好茶,刚要给阿鹆添小米粥,就看到阿鹆扑棱着翅膀,飞到柜台后的老照片前——照片上是年轻的他和周奶奶,站在茶馆门口,笑得眉眼弯弯。阿鹆用翅膀碰了碰照片,喊“秀兰,早”“周爷爷,茶好啦”。
周爷爷拿起铜壶,往盖碗里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放在照片前。晨光里,茶香袅袅,鸟鸣清脆,仿佛周奶奶就坐在对面,笑着说:“老周,阿鹆又学新话了?”
他笑着点头,眼里满是温柔——是啊,秀兰,我们的家还在,我们的念想,也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