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未至,天光尚未彻底驱散百草峰间的晨霭,温雅已静立在丹阳长老洞府之外。她手中捧着的并非玉盒,而是一枚仅用普通桑皮纸简单包裹的丹药。自那日领取《小还丹》丹方至今,已过去整整二十七日。
洞府禁制无声开启。丹阳长老依旧盘坐于蒲团,目光在她身上一扫,最终落在那枚朴素的桑皮纸包上。
“师尊。”温雅躬身行礼,声音平静无波。
“嗯。”丹阳长老鼻腔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回应。他显然记得自己布置课业的时间,此刻见到温雅,并未表现出丝毫意外。
温雅上前,并未急于展开纸包,而是先开口,声音清晰而沉稳:“回禀师尊,弟子奉命研习《小还丹》二十七日。初时九炉,耗时十一日,皆循丹要所述,火候、分量、时机,无一不循尺规,成丹率十成,上品率八成,药性波动低于2%。”
丹阳长老眼帘微垂,似在聆听,又似不在意。
温雅话锋微转:“然弟子检验药性,其效虽足,却总觉得……缺了一丝书中所述‘润物无声,生机自蕴’的意味。丹药完美,却仍是‘死物’。”
听到此处,丹阳长老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弟子愚钝,此后五日,百思不得其解。遂暂停炼丹,重读师尊教诲,并反复观摩那日师尊以丹补剑时,丹药自发涌现的生机光晕之记录。”她提到“记录”二字时,语气自然,仿佛那只是普通的观察笔记。
“直至四日前,弟子猜想,‘灵’之生,或非源于绝对控制,而在于‘引导’与‘契机’。”她开始阐述自己的理解,语调依旧平直,如同汇报实验报告,“如同万物生长,需阳光雨露,而非匠人雕琢。丹炉之内,或亦同理。极致的平衡与稳定,或仅为‘灵’之诞生提供了温床,而非其本身。”
“故于昨日开炼的第十炉,”她终于伸出手,缓缓打开桑皮纸。里面躺着一颗看上去甚至不如之前那些晶莹润泽的小还丹,丹纹似乎都略显模糊,“弟子于成丹前最关键一刻,并未强行压制所有药力波动,而是尝试以自身一丝精纯温和的五行灵力为引,模拟‘生机初绽’之频率,轻微扰动药力平衡,引导其内部完成最后一次……自发性重组。此丹蕴成,至今不过四个时辰。”
她将丹药呈上:“此丹形貌并非最佳,药性波动据弟子测算,约为3.5%,略超标准。然其药效,尤其是对经脉暗伤的滋养恢复之效,较前九炉均值,高出约一成半。且……”
她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描述一个极难量化的现象:“且其药力散发更为温和持久,与人体气血融合度显着提升,似有微弱……自适应之能。弟子将其命名为‘第十版小还丹’。”
丹阳长老终于抬起手,那枚尚带着微薄晨露湿气的丹药飞入他指尖。他并未立刻检验,而是双指拈着,置于眼前静静凝视。洞府内陷入一片沉寂。
许久,他指尖微微用力,丹药并未被捏碎,而是自内而外透出一层极其淡薄、却温润异常的氤氲光华,持续了三息方缓缓散去。
“哼。”丹阳长老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将丹药放下,目光重新投向温雅,锐利如刀,“短短二十余日, 便敢行此险着?以自身灵力为引?可知若有一丝偏差,或灵力不纯,此丹顷刻便为毒药?”
“弟子知晓。”温雅垂首,“故前九炉十一日皆为练习与数据积累。引动之灵力,亦经过千次提纯与频率校准。风险可控。”
“风险可控……”丹阳长老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那你可知,你这‘第十版’丹,于宗门而言,价值几何?你又可知,若此法定型推广,将在丹阁掀起何等风波?你这‘尺规’,这次量的,可是人心鬼蜮。”
他的话语不再是单纯的考较丹道,已然带上了更深层的警示。
温雅沉默片刻,再次开口,语气依旧平静无波:“弟子不知价值,亦不欲掀起风波。弟子只是完成了师尊布置的课业。此法乃弟子基于自身五行特质偶然所得,耗神巨大,重复性低,目前远未到可推广之阶段。弟子当前所愿,仍是于听涛轩内,继续学习,夯实基础。”
她这番话,既是事实(目前确实难以复制),更是再次表明了“藏锋守拙”的态度,将自己惊人的突破轻描淡写地定义为“偶然所得”、“耗神巨大”、“难以重复”,主动降低了其在外人眼中的价值和威胁性。
丹阳长老凝视她良久,洞府内的威压缓缓收敛。
“不到三十日, 便能从‘死丹’炼出‘活意’,看来那九十七日聚气丹,你并未白炼。”他最终缓缓说道,语气中听不出赞赏,却也无责备,“算你勉强过关。下去吧。《淬灵丹》的丹方在内堂甲柒列,自己去瞧。”
“是,谢师尊。”温雅躬身行礼,表情无喜无悲,仿佛只是通过了一次普通的测验。她收起那枚桑皮纸包,稳步退出了洞府。
直到远离洞府,回到听涛轩的路径上,她紧绷的心神才稍稍放松。她知道,自己这次不仅展示了在“丹灵”领域的突破性进展,更在师尊面前成功演绎了一个“痴迷丹道、偶有所得、却知进退”的弟子形象。
然而,师尊最后关于“人心鬼蜮”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更加清醒。灵性之丹的光芒,或许比尺规测量的精确,更能照见暗处的贪婪。
她握了握袖中的手,指尖触碰到那枚冰冷的铁牌。前路仿佛因为这次成功而更加开阔,却也因为这道光芒,投下了更多、更深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