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像是被投入滚水的冰块,表面那层僵硬冰冷的壳子彻底碎了,底下压抑了太久的活气儿“咕嘟咕嘟”全冒了上来。
分田、废奴、王宫改书院医馆……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老百姓们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街头巷尾,人人脸上都带着点恍惚,又按捺不住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兴奋,走路都带着风。
可李昭华觉得,还不够。
光是把好处分下去,还不足以把赵王父子留在这座城里的阴魂彻底驱散。那些象征着旧特权、旧秩序的东西,还像无形的枷锁,拴在不少人的心头上。
几天后,一个消息再次像风一样刮遍了全城——李帅要在原赵王府门前,那片最大的空场上,当众“送葬”!送的不是人,是那些吃人的旧规矩、旧排场!
这天一大早,空场周围就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比看杀李承嗣那天的人还多。场地中央,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不是柴火,而是各式各样让人眼花缭乱的东西。
有赵王父子穿过的那种绣着狰狞蟠龙、金线银丝滚边的王袍世子服,堆在一起像一团俗气的彩云;
有他们上朝议事时手里拿的玉圭、象牙笏板,胡乱扔着;
有王府仪仗用的金瓜、钺斧、旗幡,上面绣着的龙凤图案在阳光下还闪着刺眼的光;
还有一大堆记录了王府各种繁琐礼仪、森严等级的竹简、帛书;
甚至还有几套沉重华丽的檀木家具,上面雕刻着只有王族才能使用的特定纹饰。
这些东西,往常老百姓别说碰,连多看两眼都可能惹祸上身。此刻却像破烂一样堆在那里,等着被处置。
“嘿!瞧见没?那袍子,听说一件就够咱们一家子吃十年!”一个胆大的汉子指着那堆华服,咂着嘴说道。
“还有那玉圭,他爹的,摸一下怕是手都要砍掉!”旁边的人附和着,眼神里却没了往日的恐惧,只剩下好奇和一丝快意。
李昭华带着人走过来时,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她今天没穿那身标志性的红衣,反而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挺拔,眉目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卫铮、石红绡、崔沅、玄真道长等人跟在身后,神色各异。
走到那堆“垃圾山”前,李昭华停下脚步,目光扫过那些曾经代表无上权威的物件,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这些东西,”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看着光鲜亮丽,看着威风八面。可它们上面,沾着血!”
她随手从堆里拎起一件蟠龙袍,手指摩挲着那冰凉的绣纹:“这金线,是加重赋税,从你们碗里抠出来的粮食换的!这绸缎,是织坊里的女工没日没夜熬瞎了眼织出来的!”
她又踢了踢脚边一块玉圭:“这玩意儿,代表着生杀予夺的大权!赵王父子拿着它,定了多少冤案?害了多少条人命?”
她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它们不是荣耀!是枷锁!是敲骨吸髓的刀子!是压在你们,压在所有普通人头上,让你们直不起腰、喘不过气的石头!”
人群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她,看着她手里那件华美却沉重的龙袍。
“今天!”李昭华猛地将龙袍扔回堆上,声音斩钉截铁,“咱们就给这吃人的旧规矩、旧排场,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送它上路!”
她后退一步,猛地一挥手:“烧!”
早就准备好的凤鸣军士兵立刻上前,将火把投入了泼了火油的杂物堆中。
“轰——!”
烈焰猛地窜起,贪婪地舔舐着那些绫罗绸缎、竹简木器。
蟠龙在火中扭曲、变形,金瓜钺斧被烧得漆黑,玉圭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浓烟滚滚而起,带着一股混合着织物、油漆和纸张燃烧的古怪气味。
火光映照着周围每一个人的脸,有人激动,有人解气,有人茫然,也有人偷偷抹着眼泪,仿佛随着这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这些物件,还有他们心里那份对旧权威根深蒂固的恐惧。
石红绡看得眉飞色舞,搓着手道:“烧!烧得干净!姑奶奶我看着就痛快!这些破玩意儿,早该进火堆了!”
卫铮抱着胳膊,看着那冲天的火光,硬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平时更亮了些。
她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仪式,但不得不承认,看着这些东西被烧掉,心里确实舒坦。
崔沅则微微蹙着眉,看着那些记载着礼仪制度的竹简帛书在火中化为灰烬,作为一名学者,她本能地觉得有些可惜,但她也明白,有些东西,不断个干净,新芽就发不出来。
玄真道长手持拂尘,默诵着往生咒文,神情平和,仿佛在超度一个时代的亡魂。
大火烧了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渐渐熄灭。原地只剩下一大堆灰烬和些许焦黑的残骸,还在冒着缕缕青烟。
李昭华走到灰烬旁,用脚尖拨了拨,确认再无余烬。她转过身,面对着一片寂静的人群,玄色衣衫在带着焦糊味的风中微微拂动。
“旧的,已经烧了。”她的声音带着火焰余温般的灼热,“从今往后,在咱们的地盘上,没什么天生的贵人,没什么打不破的规矩!”
她目光扫过一张张面孔,看到的不再是麻木和畏惧,而是一种被点燃的东西。
“能决定你地位的,是你的本事,是你的功劳!能保护你权益的,是咱们凤鸣军定下的新律法!是你们自己挺直的腰杆!”
“这场葬礼,送走的不是一个王族,是一个时代!”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重重一挥,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
“我李昭华,在此立誓!必将带领你们,亲手建立一个——没有王侯欺压,没有贵贱天生,只要肯努力,就有奔头的新天下!”
短暂的寂静之后,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猛地爆发出来,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热烈,都要持久。
人们挥舞着手臂,涨红着脸庞,声嘶力竭地呼喊着,仿佛要把积压了一辈子的郁气全都吼出来。
“凤鸣军万胜!”
“李帅万岁!”
火光已熄,灰烬渐冷。但一股全新的滚烫的力量,却在这片土地上,伴随着那冲天的欢呼,真正地生根发芽了。
旧时代的葬礼结束,新时代的序曲,才刚刚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