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手还按在账本上,指腹压着“七两二钱”那行小字。烛火映在竹简上,数字边缘有些发晕。他没抬头,也没动。
衙役还在廊下站着,鞋上的红泥干了一半。他知道县令有事,不敢走,也不敢进。
楚墨站在桌前,影子盖住了地形图上的西山道。他的手刚才点了那条线,现在没收回。
“我们不走官道。”他说,“走西山,去汉中。一趟赚十两,来回半个月。十趟就够了。”
沈砚终于抬眼。
他盯着楚墨看了几息,脑子转得快。臭鳜鱼能卖钱,徽墨也能卖钱,曲辕犁更是抢手货。之前不是没想到,是商路被赵承业卡死,根本出不去。
但现在楚墨说能走野路,那就不是没路,是换条路走。
他松开手指,把账本往旁边一推。
“你说三条路?”
“对。”楚墨点头,“第一,扩产臭鳜鱼,加腌茱萸辣味,专供汉中;第二,加工徽墨,做成礼盒装,卖给郡城富户和外地行商;第三,造曲辕犁,周边几个县劳力少,山路多,正缺这东西。”
沈砚听着,眼神亮起来。
这三条,哪一条都不是空话。臭鳜鱼配方系统给过,徽墨制作法他也早拿到,曲辕犁图更是现成的。人有,技术有,材料也有。
缺的只是组织。
他立刻拍板:“好!阿禾擅长跑商,这事交给他;你负责带人造犁,越快越好。”
话音刚落,门外脚步声传来。
林阿禾掀帘进来,手里抱着一叠请愿书。他刚在外头登记完最后一批村民,脸上还有点汗。听见沈砚叫他名字,立刻站直。
“县令。”
“从明天起,你别管请愿书了。”沈砚直接说,“你去联络之前合作的酒楼、商人,看能不能加订一批臭鳜鱼和徽墨。价格可以谈,量要上去。”
林阿禾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是要凑路费?”
“对。”沈砚点头,“朝廷要我去咸阳述职,路费一百两,县里只有七两二钱。不能动官仓,不能摊派,只能靠卖货回血。”
林阿禾低头想了想,重重点头:“我能办。绕开郡城关卡,走散户拼车,一车混几样货,不容易被盯上。我明日就动身,先去南市找老主顾。”
“去的时候带两个人。”沈砚补充,“别单独行动。要是赵承业的人拦你,记住不硬碰,只传消息。”
“明白。”林阿禾应下,“我回来前会派人送信。”
楚墨这时开口:“我今晚就带人开工。后院工坊还能用,木材现成,三天内出第一批犁。”
沈砚看他:“多少台?”
“五台起步。”楚墨说,“每台卖八到十两,算上运费,净赚五两没问题。”
“那就干。”沈砚抓起笔,在竹简写下三行字:
一、臭鳜鱼扩产,目标三十坛;
二、徽墨礼盒装,目标五十套;
三、曲辕犁首单,目标十台。
他写完,把竹简推到中间:“这是第一阶段目标。谁有困难,现在提。”
没人说话。
周墨坐在角落,一直没出声。他听着三人议事,手里捏着一卷账册,眉头微皱,但没反对。
沈砚注意到了:“周主簿,你在想什么?”
周墨放下账册:“我在算时间。臭鳜鱼发酵要七天,现在做,赶不上第一趟运货。”
沈砚点头:“所以不能等发酵完成才出货。现有成品有多少?”
林阿禾答:“窖里存了十二坛,都是上个月腌的,能立刻出手。”
“那就先卖这十二坛。”沈砚说,“同时加做新坛,边做边运。徽墨呢?”
楚墨接话:“库存松烟墨块二十斤,够做四十套礼盒。包装用竹匣加油纸,我让匠人今晚就改模具。”
“曲辕犁呢?零件齐吗?”
“齐。”楚墨说,“犁铧缺三片,我去找铁匠熔旧锅补上。明天中午前能开工。”
沈砚听完,心里有底了。
他站起来,走到墙边地形图前,手指划过西山道。
“这条道你确认能通车?”
“驴车能过。”楚墨说,“我带人探过三次,最窄处宽一丈二,坡度缓。唯一问题是雨后泥滑,得铺碎石。”
“那就边修边运。”沈砚回头,“你带五个人,白天修路,晚上赶工。我让厨房送饭到工坊。”
“好。”
“阿禾,你那边一有订单,立刻报数给我。我要知道每天进了多少银子。”
“是。”
“周主簿。”沈砚转向角落,“账目你盯着,每一笔进出都要记清。这次卖货的钱,一分都不能乱。”
周墨终于开口:“我会每日汇总,傍晚报你。”
沈砚点头。
他重新坐下,拿起笔,在竹简上又添一行:
启动资金:预支工匠三日口粮,记为借款,从首笔回款扣除。
“就这样。明天开始,所有人按这个走。”
林阿禾收起任务单,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砚叫住他,“你娘今天怎么样?”
林阿禾停下,回头:“苏医女开了新方,喘得少了。她说再调几天就能断药根。”
“那就好。”沈砚说,“你安心办事,家里不用愁。”
林阿禾没说话,只是用力点了点头,然后掀帘出去。
楚墨也走了,脚步沉稳。他出门后直奔后院,背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堂内只剩沈砚和周墨。
周墨起身整理桌角文书,低声说:“你真打算靠卖货凑够一百两?”
“不然呢?”沈砚反问,“等天上掉钱?”
周墨摇头:“我是说,万一路上出事,货丢了,人伤了,怎么办?”
“那就再卖一次。”沈砚说,“只要人在,货能做出来,就不怕断。”
周墨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还真是……不怕难。”
“难有什么用?”沈砚靠在椅背上,“哭穷没用,躺平更没用。事情来了,就得动手。”
周墨没再劝。他把最后一份文书归档,提起灯笼准备离开。
“对了。”沈砚在他出门前说,“明天早上,把所有参与扩产的工匠名单报我。我要亲自见他们。”
“你要做什么?”
“给他们发徽墨酥。”沈砚说,“干活的人,得知道县令记得他们。”
周墨顿了顿,点头:“好。”
他走了。
堂内安静下来。
沈砚独自坐在案前,他伸手摸了摸陶罐。
里面还剩两块徽墨酥,凉了。
他没吃,只是把罐子往边上挪了挪,腾出位置放笔。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轮值的衙役换岗。有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另一个人笑了一声。
沈砚低头,重新提笔。
他要在天亮前,把所有支出预算算清楚。
第一行写着:
【臭鳜鱼运输路线——备用三条,防堵截】
第二行还没写完,门外又有人来。
是厨房的小厮,端着一碗热粥进来。
“大人,厨房熬的,您还没吃饭。”
沈砚抬头:“放下吧。”
小厮放下碗,没走。
“大人,李大根刚才来了,说他们村有六个年轻人,想报名运货队。”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开会时。他们听说要去汉中卖鱼,都愿意去。不要工分,只求路上管饭。”
沈砚拿着笔,没动。
“你让他们明天一早来县衙集合。我得看看人。”
“是。”
小厮走了。
沈砚看着那碗粥,没动勺。
他脑子里全是数字。
十二坛臭鳜鱼,每坛卖六两,能收七十二两;
五十套徽墨礼盒,每套八两,四百两;
十台曲辕犁,每台九两,九十两。
加起来五百六十二两。
去掉成本,至少能净赚四百两。
够了。
不止够路费,还能剩下钱搞二期工程。
他放下笔,靠在椅子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
打开,是半块烤芋艿,已经凉透。
这是下午李大根塞给他的,说是新收的头茬。
他拿起来咬了一口。
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