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潭的收获,像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整个团队。
那沉甸甸的、偶尔扭动身躯的鱼货,不仅仅是果腹的食物,更是一种无声的宣言。
跟着夏知许,在这片危机四伏的雨林里,他们不仅能活下去,还能活得很好。
回营地的路上,气氛明显轻快了许多。苏辰主动承担了背负大部分鱼获的任务,那条最大的鲶鱼几乎占据了他大半个后背,他却走得兴高采烈,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流行歌,仿佛背上扛着的不是鱼,而是胜利的奖杯。
陈栋和吴战跟在后面,脸上也带着久违的松弛。
陈栋偶尔会指点一下苏辰脚下,让他注意湿滑的苔藓,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关切。吴战则依旧保持着军人的警觉,目光不时扫视着周围的密林,但紧抿的嘴角线条柔和了些许。
姜雨薇依旧沉默地跟在队伍末尾,手里提着两条较小的鱼。她低垂着头,目光只敢落在自己脚前几寸的地方,生怕与任何人对视。
夏知许那句“废物”的评价,像一根无形的鞭子,彻底抽散了她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侥幸,只剩下战战兢兢的服从。
夏知许走在队伍的前列,步伐稳健,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她手里只拎着用来串鱼的那根坚韧藤蔓,姿态轻松,仿佛刚才在潭边那场神乎其技的钓鱼表演,不过是随手为之。阳光透过层叠的叶片,在她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着惊人力量的身形。
叶听白不近不远地跟在她侧后方。
他的目光,如同有了自主意识,总是无法控制地、一次又一次地落在前方那个背影上。
那目光,不再是初遇时的审视与衡量,也不是昨日并肩作战时的纯粹欣赏。
它变得更深沉,更复杂,像一口古井,表面平静无波,内里却暗流涌动。
他看着她因行走而微微晃动的马尾辫梢,看着她被汗水微微濡湿后贴在白皙后颈的几缕碎发,看着她拎着鱼串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腹和虎口处有着与她那精致面容极不相符的、一层薄薄的茧子。
就是这双手,刚才以一种近乎艺术般的精准和控制力,驾驭着最原始的钓具,将深藏于寒潭之下的生机,一条条“请”了上来。
「细节决定成败。」她刚才对苏辰说的话,言犹在耳。
叶听白在心里默念着这几个字,唇角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何止是钓鱼,她这个人,本身就是由无数惊人的“细节”构成的矛盾综合体。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步都计算精准。
言语毒舌刺人,行动却屡次将团队从危机边缘拉回。
拥有着能徒手制服巨蟒的强悍,却又在制作工具时展现出极致的耐心与精巧。
她像一本被强行合上的、写满神秘代码的书,每一页的掀开,都伴随着新的震惊与不解。
叶听白发现,自己竟有些沉迷于这种“解密”的过程。
直播间里,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尤其当镜头偏爱地追逐着这两位颜值与实力并存的主角时:
【啊啊啊!叶影帝又在看夏姐了!这已经是上路后第三十七次了!(我数了!)】
【这目光黏稠得都能拉丝了!说好的高冷影帝呢?】
【前面的,这叫专注的欣赏!我们叶影帝那是用批判的眼光审视队友!(狗头保命)】
【有没有技术党分析一下叶影帝这眼神?我感觉里面包含了好奇、探究、欣赏,还有一丝迷茫?】
【迷茫+1!感觉叶大佬也看不透夏姐这操作啊!】
【“兄台”变“望妻石”?这进展我喜闻乐见!】
【他们俩站一起怎么那么养眼呢?强强联合,智商武力双碾压,这才是顶配cp啊!】
弹幕狂欢之际,叶听白的内心活动同样丰富。他想起刚才在潭边,水下探测器传回的数据——在她与那条大鱼角力时,鱼线承受的拉力值几次逼近临界点,却又在她巧妙的卸力技巧下险险回落。那种对力量的精妙操控,绝非一日之功,更不是一句“乡下长大”或“极限运动爱好者”能完全解释的。
「你究竟是谁,夏知许?」这个问题,再次浮现在他脑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和迫切。
他似乎对她产生了某种超出计划之外的好奇心。
这种好奇心,如同在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漾开的涟漪,正不受控制地一圈圈扩大。
队伍顺利回到了营地。
看到他们带回来如此丰盛的鱼获,留守营地、刚把火生得旺了些的两位工作人员都惊呆了,随即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食物,在这种环境下,就是最好的安定剂。
「我的天,这么多鱼!夏老师,你们也太厉害了吧!」一个年轻些的工作人员忍不住惊呼。
夏知许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将鱼串放在一片干净的大叶子上,开始分配任务:「处理鱼,内脏埋掉,避免引来野兽。鱼鳞刮干净。吴战,麻烦你负责把那条大的分解一下,肉质厚,需要分开烤。」
指令清晰,条理分明。众人立刻动了起来,就连姜雨薇也默默拿起一把石刀,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始刮鱼鳞,虽然动作笨拙,但态度却前所未有的认真。
叶听白没有参与这些杂务,他靠在自己的背包旁,目光依旧追随着夏知许。
他看着她蹲在地上,熟练地用一把薄石片剖开鱼腹,动作流畅而高效,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美感。
腥咸的鱼血沾染在她白皙的手指上,形成一种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对比。
她似乎对周遭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包括他那几乎凝成实质的目光。
叶听白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一次极限探险的资料片中,见过一种生活在雪山之巅的孤狼。
它们独来独往,眼神锐利而冰冷,拥有在最严酷环境中生存下来的所有智慧和力量,不需要同伴,也不信任任何外来者。
此时的夏知许,就给了他这样一种感觉。
强大,美丽,却又带着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危险。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在苏辰差点滑倒时不动声色地拉他一把,会在陈栋被蚊虫困扰时递过去一束自己找来的驱蚊草,会在昨夜暴雨中毫不犹豫地顶在最危险的位置。
她的“毒舌”之下,包裹的似乎并非一颗完全冰冷的心。
这种矛盾,让叶听白探究的欲望更加强烈。
「叶老师,」夏知许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不知何时已经处理好了手边的几条鱼,正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他,「你那个探测器,能借我用一下吗?」
叶听白微微一怔,随即点头:「可以。」他从背包里取出那个小巧的设备,递了过去。
夏知许接过,没有多余的话,转身走向营地外围,似乎在勘察着什么。
叶听白看着她专注摆弄设备的侧影,忽然意识到,她并非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
她只是不在乎。或者说,她早已习惯了成为视线的焦点,无论是恶意还是善意,或是像他这样充满探究的目光,都无法在她心中掀起太大的波澜。
这种认知,让叶听白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感觉,有点像挫败感?
他叶听白何曾被人如此彻底地“无视”过?
但同时,一种更浓烈的兴趣被勾了起来。他很好奇,究竟要怎样,才能让这双清冷平静的眼眸,真正地映出自己的影子,并且为之波动?
营地中央,篝火上的烤鱼开始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混合着雨林特有的草木清香,构成一种奇异的、充满生命力的氛围。
苏辰吸着鼻子,一脸陶醉:「哇!太香了!我感觉我现在能吃下一整条!」
陈栋笑着摇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今天多亏了知许和小叶,我们才能有这顿大餐。」
吴战将烤得外焦里嫩的第一块最好的鱼腹肉,习惯性地先递给了夏知许。
夏知许正走回来,将探测器还给叶听白,道了声谢。她接过吴战递来的鱼肉,没有推辞,只是安静地坐到一旁,小口吃了起来。她的吃相很文雅,与之前处理鱼时的利落悍勇判若两人。
叶听白接过探测器,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刚刚握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的温度。他低头看了一眼屏幕,发现她刚才似乎调整了探测模式,屏幕上显示的是营地周围的地形微结构和湿度分布图。
她在评估营地的安全性和环境稳定性?叶听白眸光微闪,她考虑得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深远。
「知许,你这钓鱼技术,简直绝了,能不能教教我?」苏辰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糊不清地问。
夏知许抬眸,瞥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教你?你先能静心坐在那里一个小时,连呼吸都控制到最缓,不被外界任何动静干扰再说。」
苏辰瞬间垮了脸:「一个小时?还不能动?那跟坐禅有什么区别?算了算了,我还是吃鱼吧。」
众人都被他逗笑了,连姜雨薇的嘴角都微微扯动了一下。
叶听白看着这一幕,目光再次落回夏知许身上。她正微微侧头,听着陈栋说话,跳跃的篝火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柔和了她过于锐利的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一刻,她身上那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似乎减弱了些许,融入了这片刻的、带着烟火气的宁静之中。
叶听白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悄然滋生。它混杂着更强烈的好奇,一种想要了解更多、靠近更多的冲动,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保护欲。
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他对自己此行的最初目的,产生了一丝动摇。
或许保护和支持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看着她在这片丛林,乃至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出更加耀眼夺目的光芒,会是一件比原计划更有趣、也更有意义的事情。
叶听白的目光,变得更加深邃,也更加坚定。
他拿起一条烤好的鱼,走向她,在她身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将鱼递过去:「尝尝这个,味道应该不错。」
夏知许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鱼,没有立刻接过。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在两人的瞳孔里,仿佛有无声的交流在目光中流淌。
直播间的弹幕,在这一刻再次达到了高潮:
【递鱼了!递鱼了!这是共享食物啊!四舍五入就是……】
【楼上的你别说!让我自己脑补!】
【这气氛……绝了!明明没有说话,我怎么感觉空气都变甜了?】
【叶影帝主动出击了!夏姐快接住!】
【我怎么觉得夏姐在犹豫?别啊!】
【赌五毛,夏姐会接!】
【这俩人之间的气场,简直了,拉丝都不足以形容,这叫织毛衣!】
在无数观众屏息凝神的“注视”下,夏知许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条鱼,声音依旧平淡:「谢谢。」
叶听白唇角那抹极淡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
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也拿起一条鱼,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镜月潭的深寒似乎已被篝火的温暖驱散,而某些落在某人身上的目光,却比这火焰,更加灼热,也更加执着。
叶听白的目光,已经不仅仅是在“看”了。
那是一场无声的、深入的、带着决心的探索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