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驻地隐藏在莽莽群山的褶皱深处,溪流潺潺,林木蔽日,暂时隔绝了外界的枪炮与硝烟。疲惫不堪的战士们终于能得到片刻喘息,处理伤口,修补衣物,就着溪水啃着干粮。
然而,团部所在的那个最大的山洞里,气氛却并不轻松。一盏昏暗的马灯挂在岩壁上,摇曳的光芒映照着李云龙严肃的面庞,以及围坐在一起的营、连、排级干部们。许多人脸上还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烟尘,但眼神都聚焦在中央那块用木炭画满了符号和数字的大木板上。
“都到齐了?”李云龙扫视一圈,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份量,“那咱们就开始。别以为跳出来了就万事大吉,仗打完了,脑子不能歇着!今天的会,就一件事——算账!算细账!”
他走到木板前,用炭笔敲了敲上面列出的几个大项。
第一项:敌情判断与决策复盘。
“首先,说说咱们为啥会被包了饺子。”李云龙开门见山,“情报网络示警了,但咱们对敌人投入的兵力规模、以及其合围决心的判断,出现了偏差。根生,”他看向王根生,“你们侦察队之前估算南面敌军主力约为一个营,实际是多少?”
王根生站起来,脸上带着愧疚:“团长,实际至少是一个加强团,我们低估了敌人后续的增援速度和我们心理战造成的反弹力度。”
“嗯,”李云龙没有过多责备,而是转向众人,“看见没?情报是动态的!以后,对敌兵力评估,要加上‘浮动区间’和‘增援可能性’预判!不能只盯着眼前的数字。”他在木板上写下“敌情动态评估”几个字。
第二项:作战过程数据化剖析。
这才是总结会的核心。李云龙要求各营、连,乃至参与特殊任务的“狼牙”小组,都必须用数据说话。
一营(阻击部队): “你们负责阻击西面敌军,报一下数据。”一营长拿出个小本子——这是李云龙近期要求的,各级指挥员必须随身携带,记录战斗关键数据。
“我营阻击时间,总计三小时二十七分。分为三个梯队,交替掩护五次。消耗步枪弹平均每人约十五发,机枪弹每挺约两百三十发,手榴弹人均两颗。毙伤敌军估计六十余人。我方伤亡,阵亡九人,重伤三人,轻伤二十一人。其中,第一轮交替时因撤退组织稍显慌乱,多伤亡了五人;最后一轮阻击,因严格按时间节点执行,伤亡最小,仅两人轻伤。”
李云龙仔细听着,在本子上记录,然后点评:“看到了?严格按照计划,伤亡就小!交替掩护的节奏和节点设置,还需要优化,特别是第一梯队后撤路线,要与第二梯队火力掩护更好地结合。你们营的弹药消耗效率,比二营佯动时高,这说明在压力下,战士们打得还是比较节省的,这点值得表扬,但精度还有提升空间。”
二营(佯动部队): 二营长汇报:“我营佯动时长两小时十五分。消耗弹药……略多于预期,步枪弹人均约二十发,主要是为了制造声势。自身伤亡极小,仅七人轻伤。成功吸引东西两路敌军注意力,达成预定目标。”
李云龙:“佯动,不是乱打!声势要大,但也要有节制!你们多消耗的弹药,从下次补给里扣!不过,任务完成得不错,战术欺骗目的达到了。”
“狼牙”小组(渗透开路):王大山代表小组汇报:“渗透距离约四公里,清除敌军潜伏哨三处,共计五人,全部无声解决。发现并标记敌军巡逻间隙两处,为主力通过提供了准确通道。耗时一小时四十分。无伤亡,无额外弹药消耗。”
李云龙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赞许:“嗯,‘狼牙’小组这次任务完成得最漂亮!数据清晰,战果明确,自身零损耗。这就是专业化、精准化的威力!各营连都要学着点!”
第三项:后勤与装备效能评估。
军需官老马也参加了会议,他汇报了此次突围作战中的物资消耗与缴获情况,以及装备损耗。
“弹药总体消耗低于预期,得益于平时的基数管理和战斗中的节制。但行军锅摔坏了两口,部分战士的鞋子在急行军中破损严重,影响了后续机动速度。缴获方面,几乎为零,因为是撤退作战。”
李云龙指示:“装备维护,特别是军鞋、装具这些易耗品,必须重视起来!老马,想办法从老乡那里收购一些结实的布鞋和麻绳。各连指导员组织战士,战斗间隙必须互相检查、修补装具!这不是小事,关系到咱们能不能跑得过敌人!”
第四项:提炼与固化——临时条令的产生。
基于以上数据化的剖析,李云龙开始总结提炼,形成独立团初步的“战术条令”。
1. 关于交替掩护撤退:“以后全团推广一营的经验,明确‘梯次配置、预设阵地、定时交替、信号指挥’十六字原则。各连排必须熟练演练!”
2. 关于无线电静默: “此次撤退成功,电台静默功不可没。以后非必要,不得在机动途中随意使用电台。通讯,以传令兵和预定信号为主。”
3. 关于侦察与预警:“建立多层侦察体系。外围情报网提供战略预警,侦察分队提供战役预警,‘狼牙’小组提供战术实时情报。三者结合,互补验证。”
4. 关于佯动战术: “明确佯动任务的目标、尺度、消耗上限。不能假戏真做,也不能敷衍了事。”
他让文书将这些初步的条令记录下来,准备会后形成文字,下发各连队学习、训练。
第五项:表彰与反思。
数据说完,条令立下,李云龙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他表彰了在此次战斗中表现出色的单位和个人,特别是严格按照时间节点执行命令、减少伤亡的单位,以及“狼牙”小组。奖励是实打实的——额外配发的弹药基数,或者从缴获中留下的少量肉干、香烟。
但同时,他也点名批评了几个在战斗中暴露问题的基层指挥员,有的是犹豫不决险些贻误战机,有的是不按计划盲目行动造成了不必要的伤亡。批评毫不留情,让被点名的干部面红耳赤,头都抬不起来。
“老子骂你们,是为了让你们下次能活着带更多的兵打更多的胜仗!”李云龙最后说道,“都给我记住,咱们后卫团,可以吃败仗,但不能吃糊涂仗!可以流血,但不能白流!每一场仗打完,咱们都得比以前更聪明一点,更厉害一点!”
会议开了将近三个小时。当干部们走出山洞时,虽然身体依旧疲惫,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用数字和逻辑的方式,复盘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明白了赢在哪里,亏在何处。那些用鲜血换来的经验,不再仅仅是脑海中的模糊记忆,而是变成了可以学习、可以训练、可以改进的具体条目。
政委走在李云龙身边,由衷地感叹:“老李啊,我以前总觉得打仗更多的是靠一股气,一种精神。今天这会开下来,我才明白,你这套‘算账’的法子,是把这股气和精神,装进了科学的笼子里,让它更有方向,更有力量了!”
李云龙望着山谷中正在休整、学习的战士们,目光深远:“是啊,精神不能丢,但瞎干蛮干也不行。咱们红军家底薄,每一个战士都是宝贝疙瘩,每一发子弹都金贵。不用这种笨办法,把每一次的经验都榨干吃净,怎么跟强大的敌人斗?”
山谷里,炊烟袅袅,伴随着战士们讨论战术、修补装备的身影。一场残酷的突围战之后,后卫团没有沉湎于过去,而是在一种前所未有的、务实而精密的氛围中,悄然进行着一次至关重要的进化与升华。从经验到数据,从感觉到条令,这支队伍的筋骨,正在变得更加坚韧,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