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阴云沉甸甸地压在知情者的心头,但部落表面的生活仍需继续,尤其是像年终祭祀这样关乎信仰与凝聚力的传统仪式,更不能因未公开的隐患而中断。这是告慰过去一年先祖庇佑,祈求来年风调雨顺、部落昌盛的重要时刻,也是维系族人精神纽带的关键环节。
祭祀的日子,选在了一个雪后初晴的上午。天空是那种被冰雪擦洗过的、清澈的蔚蓝色,阳光毫无阻碍地洒落,照在洁白的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驱散了连日来的阴霾。部落中央最大的空地上,积雪被提前清扫干净,露出了冻得硬实的土地。
一座由巨石垒砌而成的简易祭坛矗立在空地中央,上面已经摆放了部落今年收获的最饱满的谷物穗、最肥美的熏肉、最鲜艳的果实,以及一坛新酿的、散发着醇香的野莓果酒。祭坛前方,燃烧着一堆巨大的篝火,噼啪作响的火焰跳跃着,带来温暖与光明,也象征着生命的延续。
几乎所有的族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无论男女老幼。他们换上了自己最好的兽皮衣服,脸上带着庄重而又隐含期待的神情。幼崽们也被父母带在身边,难得地安静下来,睁着大眼睛好奇地张望。
巫姥穿着一身用黑色鸟羽和兽骨装饰的陈旧祭袍,手持顶端镶嵌着硕大水晶的骨杖,站在祭坛前。她满脸的皱纹在跳动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深邃,浑浊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所有族人,带着一种古老的威严。她是部落传统的守护者,是与先祖和兽神沟通的桥梁。
狮岭作为首领,站在所有族人的最前方。他身穿象征首领身份的完整金狮兽皮,高大魁梧的身躯如同山岳,沉稳而可靠。陈紫嫣抱着狮玥,站在他的身侧稍后的位置,狮曜则由狐金暂时看顾着。她今天也穿上了一件用白色软皮和暖绒精心缝制的新衣,黑发简单地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沉静的眉眼。她知道,自己在这个仪式中的角色很微妙。
祭祀按照古老的流程开始了。
巫姥扬起骨杖,口中吟诵起晦涩而悠长的祷词,那是世代相传的、与先祖和兽神沟通的语言。她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族人们屏息凝神,眼神充满了敬畏。
她感谢先祖的庇佑,让部落度过了上一个艰难的冬天;她祈求兽神的宽恕,为部落可能无意中冒犯自然的行为忏悔;她祈祷来年狩猎丰收,族人安康,幼崽茁壮。
古老的仪式庄严肃穆,但也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和……无力感。仿佛一切的祸福,都只能寄托于先祖的余荫和兽神莫测的心情。
祷词完毕,巫姥示意狮岭上前。狮岭大步走到祭坛前,将手中代表部落武力的、最锋利的一把铁刀,恭敬地放在祭品之上。这是向先祖展示部落的强大,祈求战斗的胜利。
然而,就在狮岭退回原位,巫姥准备进行下一步时,陈紫嫣深吸了一口气,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抱着狮玥,缓步走到了祭坛前方,与巫姥并肩而立。
这一刻,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族人们眼中充满了好奇、疑惑,甚至有一丝不安。巫姥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祭祀的流程,自古以来便是由祭司主持,雌性,尤其是年轻雌性,从未有过在祭祀中站到前面的先例。
陈紫嫣能感受到那些目光的重量,但她没有退缩。她知道,仅仅依靠古老的祈祷,无法应对北方那实实在在的威胁。她需要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神女”的地位,将希望、信心和变革的种子,更深地植入族人的心中。
她先是对着巫姥微微躬身,表示对传统和长者的尊重,然后转向所有的族人,清澈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她没有吟诵晦涩的祷词,而是用所有人都能听懂的、清晰而平和的声音开口说道:
“各位族人,各位兄弟姐妹。”
她的开场白,就让习惯于聆听古老祷词的族人们感到一丝新奇。
“刚才,巫姥代表我们,向先祖和兽神表达了感谢与祈求。我们感谢先祖,赐予我们这片土地,让我们得以栖息。我们感谢兽神,赐予我们阳光雨露,滋养万物。”
她先是肯定了传统祭祀的意义,这让巫姥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但是,”陈紫嫣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引导的力量,“大家有没有想过,兽神和先祖,真正希望看到我们是什么样子?”
她的问题,让族人们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是年复一年,在饥寒中挣扎,被动地祈求怜悯和赐予吗?”她自问自答,目光扫过那些经历过苦难的老人们,“还是像现在这样,依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去开垦土地,去建造房屋,去打造工具,去创造更美好的生活?”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看看我们周围!看看我们满仓的粮食!看看我们身上温暖的冬衣!看看我们身后坚固的砖房!看看我们孩子们正在学习的文字和知识!”
随着她的话语,族人们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她的指引,看向那实实在在的、由他们亲手创造的成果。一种自豪感和认同感,在心底油然而生。
“兽神赐予我们智慧和双手,不是让我们只会跪地祈求!”陈紫嫣的声音变得激昂而充满信念,“是让我们去使用它!去改变!去创造!先祖们筚路蓝缕,开辟家园,他们希望看到的,绝不是子孙后代永远停留在原地,而是希望我们能够超越他们,建立起一个更加繁荣、更加昌盛的部落!”
她举起怀中懵懂的狮玥,让她面向所有族人:“看看我们的下一代!他们应该生活在一个没有饥饿、没有恐惧、充满知识和希望的世界里!而这,不能只靠祈祷得来,需要我们用智慧和汗水,甚至是用生命去守护和开创!”
她将狮玥抱回,目光再次变得沉静而深邃,她望向北方的天空,虽然那里此刻一片晴朗,但知情者都能感受到她目光中的凝重。
“我相信,”她缓缓说道,声音传遍整个寂静的场地,“兽神和先祖,真正庇佑的,是那些永不放弃希望,勇于面对挑战,敢于用双手开创未来的勇者和智者!今天的祭祀,不仅仅是为了告慰和祈求,更是为了宣誓!”
她转向祭坛,对着那跳跃的火焰和丰盛的祭品,庄严地说道:
“我们,烈日部落的子孙,在此向先祖和兽神宣誓:我们将继承先祖的勇气与坚韧,运用兽神赐予的智慧与力量,守护我们的家园,开创属于我们的未来!无论前方有何等艰难险阻,我们必将团结一心,克服万难,让部落的荣光,世代传承!”
她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族人们被她话语中描绘的未来、被那种昂扬的斗志和不屈的精神所深深震撼和感染。尤其是年轻的兽人们,只觉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为守护部落而战。
“守护家园!开创未来!”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最终汇成一股整齐划一、震耳欲聋的声浪,冲上云霄:
“守护家园!开创未来!”
“守护家园!开创未来!”
这不再是祈求,而是宣言!是自信的彰显,是凝聚力的爆发!
巫姥站在一旁,看着群情激昂的族人,看着站在祭坛前、浑身仿佛散发着光芒的陈紫嫣,她手中紧握的骨杖微微颤抖。她主持了一辈子祭祀,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那些古老的祷词,似乎在这一刻,被注入了全新的、鲜活的生命力。她看着陈紫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不解,但最终,却缓缓化为一种……释然和认可。
也许,兽神真的为部落派来了真正的引导者。时代,真的不同了。
狮岭看着身旁的伴侣,眼中充满了骄傲与爱意。狐金嘴角噙着了然的笑意,鹰泉站在不远处的屋顶,锐利的目光中也闪过一丝波动。
年终祭祀,告慰先祖。
这场祭祀,因陈紫嫣的参与,完成了一次从单纯祈求到自信宣告的升华。它极大地凝聚了人心,为即将可能到来的风雨,做好了精神上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