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师搭配的加餐准时在下午三点送达沈熹微的办公室,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小盒独立包装的柠檬片,附着一张打印的便签:「若感恶心,可含服。—陈默遵照陆总指示备置。」
沈熹微拿起一片柠檬,透明的包装袋在指尖发出细碎声响。她看着那抹鲜亮的黄色,嘴角弯起无奈的弧度。陆北辰的关心总是这样,事无巨细,精准高效,带着他强烈的个人风格,仿佛在部署一场不容有失的战役。
然而,这片柠檬,却像一枚小小的钥匙,不经意间打开了她记忆的闸门。
那是她刚进入家事审判庭不久,接手的一起离婚纠纷。女方长期忍受丈夫的精神打压和冷暴力,却在法庭上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指控,只是反复念叨:“他其实对我挺好的,就是脾气急了点……”
当时的沈熹微,理性上理解这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般的依赖,情感上却感到一阵无力的窒息。她休庭后查阅了大量案例,试图找到能撬动这种扭曲关系的支点。
她记得自己曾对导师林教授感叹:“为什么有些人,宁愿蜷缩在冰冷的阴影里,也不敢伸手触碰阳光?哪怕那片阳光,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一个微不足道的关怀?”
林教授当时泡着茶,雾气氤氲中,他的声音平和而睿智:“熹微,你要明白,对长期处于情感荒漠的人而言,一滴水都足以被视为甘泉。不是他们不渴望阳光,而是他们早已习惯了阴影的‘安全’。打破这种安全,需要巨大的勇气,以及……足够分量的、真实不虚的温暖。”
此刻,沈熹微捏着这片柠檬,忽然理解了当年那个案件中女方的一丝心境。
陆北辰给予她的,不是一滴水,而是汹涌澎湃的海洋。他的保护欲有时近乎霸道,他的紧张有时显得笨拙,但这份关怀的重量和真实,是毋庸置疑的。它过于庞大,过于密集,几乎让她这个习惯了独立、习惯了自己解决问题的“理性之光”有些无所适从。
她并非不渴望关怀,只是她习惯的“安全区”,是靠自己构筑的理性堡垒。陆北辰正用他的方式,强势而温柔地瓦解着这座堡垒的外墙。
下班时,陈默的车早已等在老位置。回到家中,陆北辰罕见地比她回来得早,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对着平板上的食谱,如临大敌地研究着一道据说能缓解孕吐的汤品。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有些奇异的药材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沈熹微放下包,走到厨房门口,倚着门框看他。他高大的身影在厨房暖光下显得有些局促,眉头紧锁,拿着汤勺的样子比他签署亿万合同还要郑重。
“回来了?”他听到动静回头,眼神立刻将她从头到脚扫描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稍微放松,“汤马上好,你先去休息。”
沈熹微没有动,她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
陆北辰身体微微一僵,放下汤勺,覆盖住她环在他腰前的手:“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沈熹微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鼻音,“就是突然想抱抱你。”
陆北辰转过身,将她拥入怀中,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细微的波动:“今天工作不顺利?”
沈熹微在他怀里摇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北辰,谢谢你。”
陆北辰不解:“谢什么?”
“谢谢你的柠檬片,”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感性和柔软的水光,“谢谢你的汤,谢谢你……所有近乎笨拙的紧张和过度保护。”
她顿了顿,仿佛在组织法庭陈述词,却最终化作最朴素的真心:“我知道,这可能不是你习惯的表达方式。对你来说,或许这更像是一种风险管控,一种责任履行。但对我来说……”
她的声音更轻了,却清晰地敲在他的心壁上:“这是我可以真实触摸到的,巨大的温暖。它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陆北辰愣住了。
他所有的行动,都源于内心深处那股无法控制的、害怕失去她和孩子的恐惧。他习惯于用逻辑和行动解决问题,却从未深思过,这些行为在她那里,会被解读成什么。
他以为她会觉得束缚,会觉得他小题大做。
却没想到,她看到的,是温暖本身。
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喉结滚动,最终只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千言万语,都融在这一个拥抱和一声回应里。
那片柠檬的酸涩,在记忆的映照下,悄然化为了此刻心间的清甜。
他或许永远无法完全摆脱那源自本能的紧张,但她的话语,像一道光,照进了他因过度担忧而紧绷的世界。他明白了,他需要的,不是将她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而是让她在感受到绝对安全的同时,依然能自由地呼吸,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