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砚的警示,如同最后一记警钟,彻底敲碎了夜玄心中对皇兄仅存的一丝幻想。前有三十万虎狼之敌,后有来自最高权力的冰冷算计与掣肘,此去北境,已非单纯的征战,而是一场步步惊心的生死棋局。
“他想用北戎的刀杀我,又想用粮草辎重勒住我的脖子。”夜玄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中在风中摇曳的草木,声音冷得像冰,“既然如此,本王便让他看看,什么叫作……未雨绸缪。”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琉璃:“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琉璃心算片刻,回道:“按照惯例,陛下即便下旨,从调兵、集结到粮草先行,至少需要十日。但若有人刻意拖延,或者在其中做手脚,时间可能更紧。”
“十日……足够了。”夜玄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特殊的舆图,上面标记的不是山川城池,而是遍布天朝各处的商号、钱庄、货栈,以及错综复杂的物流线路。这是属于“幽影卫”的另一张网——经济脉络。
“传令给‘金鳞’,”夜玄指尖点在几个关键的商贸枢纽上,“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金,分成三路。”
“第一路,以江南、两湖商号的名义,不惜溢价,大量收购粮食,尤其是耐储存的粟米、小麦。收购后,不必运回京城,直接秘密储存在……冀北、晋南我们控制的几个秘密粮仓。”他避开了可能被朝廷重点监控的京畿和前线区域,选择了距离北境不算太远、又相对隐蔽的地点。
“第二路,通过西域和南境的商路,尽可能多地采购精铁、皮革、药材,尤其是金疮药和解毒散。同样,分散储存,避开官道。”
“第三路,”夜玄的目光变得幽深,“让‘金鳞’亲自去办,接触几个与我们素有往来、信誉尚可的草原中部部落,用茶叶、丝绸和盐,向他们换取战马。记住,要分散、少量、多次进行,绝不可引起兀术或朝廷的注意。”
粮食、军械、战马!这是支撑一场大战最核心的物资!夜玄这是要在朝廷的供应体系之外,秘密建立起一条属于自己的后勤生命线!
琉璃心中凛然,立刻领命:“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记住,”夜玄叮嘱道,“所有行动,必须绝对保密,动用我们最隐秘的渠道和身份。在朝廷的旨意下达之前,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明白!”
命令通过“幽影卫”特殊的渠道,迅速而隐秘地传达下去。一张庞大的、隐于市井的经济网络,开始悄然运转。巨量的资金如同暗流,涌向指定的方向,无声无息地囤积着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物资。
与此同时,皇宫内的决策,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正如夜玄所料,承天帝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与慌乱,以及与国师的密谈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第三日,圣旨下达。
着玄亲王夜玄,为北伐大元帅,总领北境一切军政事务,即日调集京畿、河北、山西等地二十万大军,驰援河西,务必击退北戎西羌联军,收复失地!
圣旨中,对夜玄极尽褒奖,称其为“国之柱石”,仿佛之前的拒婚风波从未发生。然而,在圣旨的最后,却轻描淡写地加了一句——着枢密院副使、兵部侍郎赵启明为监军,随军同行,“协理”军务。
赵启明,国师云崖子的门生,以“精于算计”、“善于理财”着称,实则是国师插入军中、监视掣肘的一枚重要棋子!
此诏一下,朝野反应各异。
支持夜玄的将领和官员们松了口气,至少陛下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由王爷挂帅,北境有望。但明白其中关窍的人,如林清砚、镇国公等,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监军……这无疑是在王爷身上套了一道枷锁。
国师一党则暗自得意,赵启明随行,便等于在玄亲王身边安插了一双眼睛,甚至是一把随时可以背后捅刀的匕首!
夜玄在王府接旨,神色平静,叩首谢恩,没有任何异常。
送走传旨太监后,他回到书房,看着那份黄绫圣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赵启明……倒是条好狗。”
琉璃站在他身侧,低声道:“主子,赵启明此人,惯会搬弄是非,需小心提防。”
“跳梁小丑,不足为惧。”夜玄将圣旨随手丢在案上,“真正需要担心的,是粮草军械的供应,以及……后方。”
他看向琉璃,目光深沉:“我走之后,京城便交给你了。”
这是将整个后方,包括王府的安危、情报的运转、乃至与林清砚等支持者的联络,全部托付给了她。
琉璃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属下必竭尽全力,稳住京城,确保粮道畅通,绝不让主子有后顾之忧!”
她没有说“生死相随”,因为此刻,坚守后方,比跟随他上前线更加重要,也更加艰难。
夜玄伸手将她扶起,深深地看着她:“保护好自己。若事不可为……以保全自身为先。”
这是他第二次说这样的话。第一次是在江南返京前,第二次,是在他即将奔赴生死未卜的战场前。
琉璃心中酸涩,却强忍着没有表露,只是坚定地点头:“主子放心。”
出征在即,千头万绪。
调兵遣将,整备军械,安排府中事务,与核心支持者密谈……夜玄忙得脚不沾地。但他始终有条不紊,冷静得令人心惊。
只有在夜深人静,独自面对舆图时,他眼底才会掠过一丝极深的疲惫与凝重。
此一去,关乎国运,更关乎他和琉璃,以及所有追随者的生死存亡。
他,输不起。
七日之后,大军集结完毕。
校场之上,旌旗招展,刀枪如林,二十万将士肃立,鸦雀无声,唯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夜玄一身玄色麒麟铠甲,猩红披风,立于点将台之上。阳光照在他冷峻的脸庞和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寒光。
他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军队,声音通过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校场:
“北戎犯境,屠我城池,杀我同胞!此仇,不共戴天!”
“本王今日奉旨出征,誓与诸位将士,同生共死,收复河山,扬我国威!”
“全军听令——开拔!”
“吼!吼!吼!”
二十万将士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直冲云霄!
大军开拔,如同黑色的洪流,涌出京城,奔赴北方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夜玄骑在乌云踏雪之上,最后回望了一眼那座巍峨而冰冷的京城,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人群,落在了某个特定的方向。
然后,他毅然转头,策马扬鞭,汇入钢铁洪流之中。
城楼之上,琉璃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青色衣裙,远远望着那逐渐消失在尘土中的玄色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
她的手紧紧攥着袖中的“秋水”短剑,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主子,珍重。
京城,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