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日头刚爬过染坊的墙头,丫丫已经踩着露水往河边去了。竹篮里垫着的“荷风粉”布被晨风吹得猎猎响,边角绣着的小荷苞沾了点湿,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等等我!”小石头的声音撞碎了河雾,他肩上扛着块新凿的青石板,石板边缘还沾着青苔,“阿婆说河边的石头太滑,垫块这个,你捶布时稳当。”
他把石板往河埠头一放,“咚”的一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水鸟。丫丫蹲下来摸石板,冰凉的石面被他的手捂得带了点暖,上面竟还凿着圈浅浅的莲纹——是她前几日随口说喜欢的花样。“你啥时候凿的?”她指尖划过纹路,像摸着片真的莲叶。
“昨夜睡不着,”他挠挠头,耳尖在晨光里泛着红,“想着今天能用得上。”
河水里飘着熟透的桑葚,紫黑的果子在绿波里荡,像撒了把碎玛瑙。丫丫刚伸手去捞,就被小石头按住手腕:“岸边水浅,底下有碎玻璃,我来。”他脱了布鞋踏进水里,裤脚卷到膝盖,露出的小腿很快被桑葚汁染成了紫黑,像套了层玛瑙镯子。
“够了够了!”她看着竹篮里堆成小山的桑葚,紫汁顺着篮缝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朵小小的花,“再摘就染不成布了。”
他上岸时,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淌,滴在“蜀锦青”的褂子上,晕开的水痕里,金鳞鱼的拓印像活了过来。丫丫掏出“浅靛蓝”的帕子要给他擦脸,却被他偏头躲开——帕角绣着的桑葚还沾着点去年的紫染料,蹭在他脸上,倒像开了朵小紫花。
“别闹,”他抢过帕子自己擦,指腹蹭过她绣的桑葚时,忽然说,“下午染布时,拓这个吧,比木牌鲜活。”
春桃提着竹篮来送午饭时,正撞见两人在石板上捶布。“荷风粉”的布被捶得泛着柔光,丫丫扶着布角,小石头抡着木槌,两人的影子在水里叠在一起,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你俩这是把日子捶进布里了?”春桃笑着把饼递过去,“看这针脚,比阿婆纳的鞋底还密。”
桑葚煮出的染液泛着浓稠的紫,像把整个夏天的甜都熬在了里面。丫丫往液里撒明矾时,指尖沾了点紫汁,她趁小石头不注意,往他手背上盖了个小印。“这是记号,”她晃着染紫的指尖笑,“免得你等会儿偷吃桑葚。”
他却抓起她的手,往自己脸颊上也按了个印:“这样才对称。”紫印落在他颧骨上,像颗胭脂痣,逗得她笑得直不起腰,木勺在染缸里搅出个大漩涡,把两人的影子都卷了进去。
傍晚晾布时,“桑葚紫”的布料在竹竿上晃,风一吹,上面拓的桑葚纹像真的在往下掉汁。小石头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双布鞋,鞋面用“桑葚紫”的边角料拼了朵莲花,鞋底纳着“丫”字的暗纹。“给你的,”他往她手里一塞,“染布时穿,防扎。”
布鞋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鞋都合脚。丫丫穿着新鞋往回走,石板路上的桑葚汁被踩得咯吱响,像在唱支甜甜的歌。她忽然回头,看见小石头还站在河边,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桑葚紫”的布上,像把整个夏天都披在了身上。
夜里,染坊的灯亮到很晚。丫丫把沾着紫汁的布鞋样夹进染谱,在“立夏”二字旁边画了双脚印,一只沾着桑葚紫,一只带着莲纹青。窗外的月光落在染缸上,残留的紫液里,她仿佛看见两人在河埠头捶布的影子,被木槌敲得越来越近,最后融成了一块暖烘烘的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