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后院的染缸排得整整齐齐,像圈沉默的石制年轮。丫丫蹲在最靠里的那口缸边,看着小石头把晒得半干的蓝草倒进缸里,清水瞬间被染成浅蓝,泛起细密的泡沫。
“‘祭蓝’得用这口老缸,”他用长杆搅动着蓝草,木杆撞到缸壁发出沉闷的声响,“阿爷说这缸有几十年了,浸过的蓝草,颜色能沉到骨子里。”
丫丫伸手碰了碰缸沿,冰凉的石面带着潮气,指尖沾了点蓝草汁,在阳光下泛着靛青的光。“要浸九次啊?”她数着缸沿上的刻痕,一道痕代表一次浸染,密密麻麻的刻痕像串藏着故事的密码。
“嗯,每次都得等太阳把布晒透了,才能再浸下一次。”小石头直起身,额角的汗珠滚进衣领,“急不得,这颜色最认性子,你越躁,它越不肯显色。”他忽然从怀里掏出块帕子,递给她,“擦汗,阿婆做的,棉线的,吸汗。”
帕子上绣着朵蓝草花,针脚细密。丫丫接过来,帕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蹭在脸颊上暖乎乎的。她看见他脖颈上挂着的银锁,是上次镇上赶集时买的,据说能避水,染布时不怕打湿。
“你这锁……”她刚开口,就见他下意识捂住嘴,耳根有点红。
“阿婆给求的,说染‘祭蓝’时阴气重。”他含糊道,搅着染缸的力道重了些,蓝草在水里翻涌,像片小小的蓝浪。
丫丫没再问,把帕子叠好放进兜里,开始整理旁边晾着的白布。这些布得先在草木灰水里泡透,才能进染缸。她的动作不算熟练,偶尔会被木夹子夹到手,每次疼得皱眉时,总能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笑,回头却见他专注地盯着染缸,仿佛刚才的笑声只是幻觉。
日头爬到正中,阿婆端来两碗绿豆汤,粗瓷碗碰在一起叮当作响。“歇会儿,”阿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这‘祭蓝’啊,得两人搭伙才染得匀,当年我跟你阿爷,就像你们这样,一搅一晾,倒也把日子染得有滋有味。”
丫丫喝着绿豆汤,甜凉的汤汁滑过喉咙,看了眼低头喝汤的小石头,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睫毛很长,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忽然想起蓝草坡上的夕阳,原来有些颜色,真的需要两个人一起,慢慢熬,才能染出最沉的韵味。
“下午我来搅缸,”她放下碗,指尖还沾着绿豆汤的甜香,“你去翻晒那些布,换着来。”
小石头抬眼,眼里闪过点笑意:“行,不过你搅缸的力道得匀,不然蓝草沉在缸底,染出来的布会有色差。”他顿了顿,补充道,“像上次你染‘葡萄紫’时那样,别急躁。”
“知道了。”丫丫嘴上应着,心里却有点甜。他记得她上次的失误,还特意提醒,这算不算……也是种在意?
蓝草的气息漫在空气里,带着草木的微苦和水的湿润。染缸里的蓝渐渐变深,像把天空的颜色一点点揉了进去。丫丫握着长杆站在缸边,忽然觉得,这“祭蓝”的秘密,或许不只是九次浸染的耐心,还有身边这个人的存在,让等待的时光也变得有了滋味。
她悄悄看了眼小石头翻晒白布的背影,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布上的阳光。风穿过晾布绳,白布猎猎作响,蓝草的影子在布上晃动,像无数只振翅的蝶。丫丫深吸一口气,握紧长杆搅动起来,蓝波在缸里一圈圈漾开,把两人的影子都映在了这逐渐变深的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