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这天,染坊的院子里摆开了长桌。
阿枣踩着板凳,正往绳子上挂彩纸剪的春花,红的、粉的、黄的,风一吹像真花一样晃。小石头蹲在地上摆碗碟,嘴里叼着根草:“至于这么折腾吗?不就是个谷雨,往年咱不就啃个香椿拌豆腐完事?”
“那能一样吗?”阿枣回头瞪他,辫子上的红绳随着动作甩来甩去,“今年有新伙伴,得热闹点!你看阿禾姐带了新酿的梅子酒,阿婆蒸了艾草糕,连隔壁染坊的王掌柜都送了两碟酱菜,这叫‘春日宴’,懂不懂?”
小石头撇撇嘴,却把碗碟摆得更整齐了。
太阳升到头顶时,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染坊的伙计,镇上的街坊,连路过的货郎都被拉进来凑数。长桌上摆满了吃食:艾草糕绿得发亮,香椿拌豆腐透着清香,梅子酒装在粗陶碗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来,尝尝这个!”阿禾给每个人递过块糕点,“阿婆说,谷雨吃艾草,一年不生病。”
阿枣捧着糕点,忽然看见院门口站着个陌生的姑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个布包,怯生生的像只受惊的小鹿。
“你是?”阿枣走过去。
姑娘把布包往身后藏了藏,小声说:“我……我是来学染布的,听说你们这儿收学徒……”
“收!当然收!”阿枣拉着她的手往院里走,“正好赶上我们的春日宴,先吃饱了再说!”
姑娘被拉到桌边,脸涨得通红。阿婆给她递过双筷子:“别拘束,来,尝尝这个,自家做的,不嫌弃就多吃点。”
小石头给她倒了碗梅子酒:“喝口酒壮壮胆,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姑娘小口抿着酒,眼睛却亮了。她看着满院的笑脸,听着此起彼伏的笑声,忽然觉得手里的布包没那么沉了——里面是她攒了半年的积蓄,本想用来交学费,现在看来,或许能先买点好染料。
酒过三巡,阿禾站起来,举起酒碗:“这杯敬春天,敬咱们的染坊,敬新来的姐妹!”
“干杯!”满院的人都举起碗,笑声震得屋檐上的麻雀都飞了起来。
阿枣看着这热闹的场面,忽然想起刚来时的自己,也是这样怯生生的。她偷偷给新姑娘塞了块艾草糕,小声说:“以后有我呢,保准让你学会染出最好看的布。”
新姑娘咬着糕,眼里闪着光,用力点了点头。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来,落在每个人的笑脸上。阿婆坐在竹椅上,眯着眼睛听年轻人说笑,嘴角的皱纹里都藏着笑意。小石头和伙计们比起了扳手腕,阿禾在教街坊们辨认染布的颜料,阿枣则拉着新姑娘,在染缸边比划着怎么调颜色。
这春日宴,没有山珍海味,却比任何宴席都让人心里暖和。阿枣忽然明白,染坊的日子之所以越来越有滋味,不是因为染出了多少好看的布,而是因为这院里的人,像染料一样,慢慢融在了一起,酿成了生活最浓的味。
夕阳西下时,客人们渐渐散去。新姑娘抱着阿枣送的染料,红着脸说:“我叫春桃,以后请多指教。”
“好名字!”阿枣笑着说,“跟春天一样美。”
小石头扛着锄头准备去给地里的染料草浇水,路过院门口,看见阿枣和春桃在染缸边说得热闹,忽然觉得这谷雨,真是一年里最好的日子。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得像踩着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