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灰在竹匾里晾了三天,变得又轻又白,像筛过的细雪。小樱用指尖捻起一点,对着阳光看,灰末里竟藏着些细碎的闪光,像揉碎的星子。
“可以开始了。”阿婆把一只粗瓷大碗推到她面前,“按老汉说的比例,松针灰七钱,晨露三两,搅成浆水。”
梭子早已烧好了热水,正蹲在染缸边调试温度,额头上沁着细汗:“水温差不多了,再热点就怕烫坏布料。”他手里拿着支竹制的温度计,是李木匠特意为染坊做的,刻度上还刻着小小的紫藤花纹。
小樱把松针灰浆倒进染缸,立刻被热水冲起一团白雾,带着松脂的清香。她拿着长柄木桨搅动,浆水在靛蓝染料里渐渐散开,像朵正在融化的云。“再加把茜草。”阿婆在旁边指点,“要染出朝霞色,就得让红与蓝慢慢晕。”
梭子赶紧递过用纱布包好的茜草,刚放进缸里,水面就泛起淡淡的红,与原本的靛蓝缠在一起,竟生出种奇妙的紫,看得人眼睛发直。
“这叫‘转色’,”阿婆摸着缸沿的青苔,“好的染料会自己说话,你得等它转够了火候,急不得。”
两人守在缸边,看着水面的颜色慢慢变深,从紫到粉,又从粉到橙,最后定格成一抹温暖的橘红,像把夕阳揉进了水里。小樱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水面,指尖立刻染上层淡淡的红,像抹了胭脂。
“成了!”梭子兴奋地拿起准备好的白布,小心翼翼地放进染缸,“这颜色做件新嫁衣肯定好看。”
小樱的脸“腾”地红了,伸手去拧他的胳膊:“谁要做嫁衣了?”指尖的红印蹭在他袖子上,像朵小小的花。
阿婆在旁边笑得眯起眼:“做件新衣裳总没错,明年开春穿正好。”
接下来的几天,染坊变成了调色盘。用火辣果和野菊根染出的橙黄,鲜亮得像熟透的橘子;青苔加米酒泡出的绿,柔和得像溪边的雾;地黄苗煮出的嫩黄,衬得阳光都软了几分。小樱和梭子把这些新颜色的布晾在院子里,风一吹,像挂起了半道彩虹,引得镇上的人都来看热闹。
之前那个货郎又来了,这次带了个穿绸缎马褂的商人,据说是城里最大的布庄老板。商人摸着那匹朝霞色的布,连连点头:“这颜色活泛,比机染的有灵气。我全要了,以后每个月给我送二十匹,价钱随便开。”
小樱和梭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喜。阿婆却笑着摆手:“价钱好说,就是每月二十匹太多了,我们这小染坊,慢工出细活,十匹最多了。”
商人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老人家说得是,是我急了。十匹就十匹,我派人来取。”
送走商人,梭子兴奋地在院子里转了三圈,忽然抱起小樱转了个圈:“我们做到了!”
小樱被他转得头晕,却笑得停不下来,指尖的染料蹭在他脸上,红一块黄一块,像幅热闹的画。阿婆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的样子,悄悄抹了把眼睛——当年她和老张守着染坊,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手艺被人认可,如今总算在孩子们手里结了果。
傍晚收布时,小樱发现有块橙黄的布上沾了片紫藤花瓣,染干后竟在布面上留下个淡淡的紫印。她灵机一动,索性把剩下的紫藤花全摘下来,轻轻铺在刚染好的白布上,再用竹匾压住。
“这叫‘拓花’,”她对好奇梭梭子说,“明天拆开,布上就会留下花的影子。”
梭子看着她认真的样子,忽然拿起支银线,在花瓣旁边绣了个小小的“梭”字。“这样别人就知道,这布是我们俩做的。”
月光落在染缸里,把水面的颜色映得格外柔和。小樱趴在缸边,看着里面晃动的彩虹,忽然觉得,这些颜色里藏着的不只是草木的魂,还有他们的日子——有争执时的红,有开心时的黄,有相守时的蓝,缠在一起,就成了最暖的色。
阿婆的紫苏汤熬好了,香气漫过整个院子。三人坐在廊下喝汤,看着晾在竹竿上的彩虹布,谁都没说话,却觉得心里比汤还暖。远处的虫鸣和近处的呼吸声混在一起,像首安稳的歌谣,在染坊的夜色里轻轻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