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刘备丢下一切事务,随刘铭来到杜琼之处,同行的还有徐庶、法正。
杜琼对刘备的到来倒无多少意外。
毕竟有了刘铭这个弟子,他心中对于刘备这位益州新主,也有些期待。
杜琼拱手道:“听闻玄德公师从卢公,家师多为推崇,今日有幸相见,不甚荣幸。”
“杜公乃犬子师长,无需多礼!”刘备笑着摆了摆手,丝毫没有一方雄主的架子。
双方叙话片刻,从刘铭的“知行合一”聊到蜀中教化。
刘备听杜琼谈及“经义当解民生困”时条理分明,不由频频点头。
待杜琼停言,才语气诚恳道:“杜公讲学不空谈义理,论事常念及百姓,这般务实之心,倒让备想起当年恩师卢子干先生,总说‘儒者莫要困于书斋’。
备鲁钝,未能尽得恩师所学,见杜公这般才德,仍打心底里敬佩!”
言谈间,他神色一正,拱手道:“备乃一介劳碌之身,得入成都,全赖将士用命,亦仰仗如杜公这般贤达坐镇乡土,使人心不乱。
今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备不敢以俗务相扰杜公清修,唯有一事,非杜公不可。”
杜琼微微颔首:“将军但说无妨。”
刘备道:“石室讲学,乃文翁遗泽,蜀中文脉所系。备欲请杜公出任议曹从事,总领益州学政,主持石室讲学重开事宜。望杜公万勿推辞!”
此言一出,身旁的刘铭心中便是一赞。
议曹从事,主掌州政议论、人事举荐。
更重要的是,老爹将“石室讲学”这块文化招牌正式交由杜琼主持,等于将蜀中的文化话语权也托付于他,又掌人事举荐,既尊儒士、又收人心,更为将来统治益州政权奠定文化基础。
杜琼闻言,抚须沉吟片刻。
他深知此职意味何在,也明了刘备此举背后稳定士林、延续文教的深意。
他看了陪坐下首的刘铭,想起昨日那番论述,终于展颜一笑,坦然应下:“将军兴复汉室,亦不忘兴复文教,此乃天下士子之幸。琼……敢不从命?”
见杜琼应允,刘备大喜,堂内气氛顿时更为融洽。
又谈论片刻后,刘备方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
送至门口,杜琼忽而对刘备轻声言道:“刘将军有此麒麟儿,何其幸也。”言罢,目光欣慰地落在刘铭身上。
刘备微微一顿,回头看了一眼自家儿子,脸上满是毫不掩饰的自豪与感慨,向杜琼郑重还礼:“得杜公为师,才是犬子之幸,备之幸也!”
回到府邸,法正也向刘备道:“主公,若说杜公是蜀中文昌代表,那许靖便是蜀中名士代表。之前我军围城之时,许靖欲逃脱,被刘季玉发现后关押起来。”
刘备闻言,眉头微蹙,语气中带着一丝不以为然:“许靖?此人吾素有耳闻,华而不实,徒有虚名罢了。
昔日董卓之乱时,他便周旋于权贵之间,以求显达。此等人物,于国于民,有何实益?”
“主公明鉴,许靖确无经天纬地之才。”法正微微一笑,对此早有预料。
他从容进言,“然,治天下者,既需杜琼这般立身持正的学问之臣,亦需许靖这等名望广播的‘招牌’。
许靖之名,遍传海内,若主公因其欲逃而弃之不用,天下士人只道主公不能容人;
若主公连许靖都能容,并予其官职,则天下贤才,谁不倾心而来?此乃‘立木为信’之道也。”
刘备是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法正话中的深意。
他沉吟片刻,脸上那点嫌弃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决断:
“孝直所言极是。岂能因个人好恶,而误招揽天下贤才之大计?便依你之言,亦请许靖为议曹从事,与杜公共掌学政议论,安士林之心。”
当任命传达至尚在囚禁中的许靖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本以为自己身为降臣,又有叛逃未遂之举,能保全性命已是万幸,不想新主竟如此大度,非但不罪,反予清贵之职。
他感激涕零,欣然拜受,自此对刘备心悦诚服。
成都基本安定之后,刘备集团迎来了蜀中第一次全体文武议事。
不管是荆州官员,还是蜀中新降官员,文左武右济济一堂,在州牧议事大厅分坐两列。
刘备环视众人,沉声道:“今成都已定,然荆州空虚,汉中未平。我等当如何措置,诸君请畅所欲言。”
坐在刘备旁边的刘铭道:“父亲,如今成都事了。孩儿愿回荆州驻守。”
“也好!”刘备点头道,“吾儿稳重,荆州有你与云长,吾无忧也。”
此时,徐庶突然对刘备一拱手,朗声道:“主公,如今益州稍定,诸事繁杂,何不召孔明前来?庶愿前往江陵辅佐公子。”
“哈哈,你等莫非皆想偷懒也?”刘备听徐庶如此说,不由笑了起来。
“非是偷懒,孔明做事严正,吾不及也。”徐庶微笑道。
见此,刘备便直接下令:“也好,就依元直之言。如今成都已有八万左右的兵马,吾儿可带两万荆州士卒回江陵。”
“诺!”刘铭与徐庶抱拳应诺。
封赏之事既定,刘备环顾堂下济济一堂的文武,尤其是一路征战、功勋卓着的荆州旧部,心中感念,便又开口道:
“此番入蜀,诸将劳苦功高。吾意,将成都城中屋舍及城外园地桑田,分赐诸位,以酬劳苦。”
“主公,不可!”
刘备话音刚落,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赵云神色肃然,抱拳对刘备深深一揖。
堂上顿时一静,许多原本面带喜色的将领也纷纷收敛了笑容。
刘铭亦是精神一振,心道:“来了!云叔此番见识,远超寻常武将。”
赵云直视刘备,声音洪亮,字字铿锵:“昔日霍去病曾言‘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今国贼非止匈奴,乃曹操也,天下未定,实非我等求田问舍、安享富贵之时!”
他目光扫过堂上众将,最终回到刘备身上,语气转为沉痛与恳切:
“益州百姓,初罹兵革,颠沛流离。今益州百姓之田宅皆可归还,令其安居复业,方能使其归心。
待民心安定,然后役调征发,方可得其死力。待天下都定之日,我等各返桑梓,归耕本土,届时主公再行封赏,方为合宜!此刻分赐田宅,徒损民心,于大业何益?望主公明察!”
一番话,如暮鼓晨钟,在议事厅中回荡。
刘备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动容与沉思。
他并非不明事理之主,只是一时被胜利和酬谢功臣之心所蒙蔽。
此刻被赵云点醒,立刻意识到其中利害。
他默然良久,终于长身而起,对着赵云郑重一揖:“子龙之言,如拔云见日,是备见事不明矣。若非子龙,几损大事!”
随即,他转向满堂文武,朗声道:“便依子龙之策,成都田宅,尽数归还百姓,令其安居。诸君之功,备铭记于心,容后另酬!”
此言一出,堂上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出阵阵称颂之声:
“主公英明!”
“赵将军深明大义!”
至于众人是否真这般想,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