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之巅,星火营地正午的日光带着秋日特有的清透,驱散了晨雾,却驱不散陈寻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紧迫。
岩洞深处,他盘膝而坐,双目微阖,面容在透过洞口藤蔓缝隙洒落的光斑中显得格外沉静。这几日持续以道域沟通地脉,效果显着,却也让他对这隐龙丘地下潜藏的“东西”,有了愈发清晰的轮廓——那绝非简单的遗迹或宝藏,而是一个庞大、精密且濒临失衡的古老镇压体系。
他不再满足于浅层的“感应”与“疏导”。今日,他决定冒些风险,尝试将一缕更加凝练、携带着他自身“守护”道韵核心与识海剑印气息的神识,如同最坚韧的根须,向着地脉深处那几处散落“剑意遗存”波动最清晰的方向,缓缓探去。
过程远比之前艰难。地底并非畅通无阻,魔气秽质如同顽固的淤泥堵塞着灵脉通道,混乱的地磁与残余的古老禁制碎片不时干扰着神识的延伸。陈寻小心翼翼地避让、绕行,或者以自身道韵中那独特的“枯荣轮转”与“混沌包容”之意,尝试去同化、消解那些相对薄弱的阻碍。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神识终于“触碰”到了第一处目标。
那并非实体,而是一缕极其微弱、几乎要消散在岩石与土壤中的锐利“意念”。它如同被遗弃在时光角落的断剑残锋,依旧保留着最后一丝不甘寂灭的锋锐与……悲怆。当陈寻那带着同源剑印气息与温和守护道韵的神识靠近时,那缕剑意猛地“惊醒”,爆发出警惕与敌意,如同受伤的野兽,散发出凌厉但后劲不足的冲击。
陈寻没有退缩,也没有强行压制。他如同面对一位饱经沧桑、满心戒备的老兵,只是持续地、温和地传递着自身的意念:“我非敌……同源……守护……”
一遍,两遍……那缕剑意的敌意并未立刻消散,却也没有再发动攻击,只是如同冰封的湖面,微微震颤。陈寻能“感觉”到,这缕剑意中残留着极其模糊的记忆碎片——燃烧的天空,破碎的山河,同袍染血倒下时的怒吼,以及最后时刻,毅然决然将自身剑意烙印于大地、化作封印一部分的决绝。
“不朽……镇压……”一个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意念波动,从那缕剑意中反馈回来,带着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近乎本能的执念。
陈寻心中凛然。这验证了他的猜测。这些散落的剑意遗存,果然是上古那场大战中,剑修前辈们以身为祭、加固封印所留!它们既是封印的组成部分,也是那段悲壮历史的见证者与守护者。
他尝试着,将自身道域中那份“生机”与“调和”的韵味,如同最轻柔的春风,拂过这缕悲怆而疲惫的剑意。他没有试图改变它的本质,只是传递着一种“你并不孤独”、“守护仍在继续”的慰藉。
渐渐地,那缕剑意的“颤抖”平息下来,凌厉的气息收敛,重新归于沉寂,但那份戒备似乎减轻了一丝,甚至隐隐向陈寻的神识传递出一丝微弱的“认可”与“指引”——指向地底更深、更远处,另一处波动更为清晰、但也似乎更加“躁动”的剑意遗存所在。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陈寻依循着指引,将神识探向第二处。
这里的剑意截然不同。它更加凝实、强大,却充满了一种混乱的暴戾与狂躁,仿佛一柄被无边杀意和怨恨彻底侵蚀、已然入魔的凶剑!陈寻的神识刚靠近,便被一股充满毁灭欲望的猩红剑意狠狠“咬”住,疯狂地侵蚀、撕扯!其中蕴含的负面情绪——绝望、憎恨、对一切生灵的毁灭冲动——如同潮水般冲击着陈念的识海!
闷哼一声,陈寻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脸色瞬间煞白。这缕剑意的凶险远超预计!它恐怕是在上古大战中被敌方邪力污染,或是镇压的邪魔气息经年累月侵蚀同化所致,已然脱离了原本的“守护”本质,变成了封印体系中的“毒瘤”与不稳定因素!
他立刻收敛神识,不再尝试沟通,而是以自身道韵构筑起坚韧的防御,将那猩红剑意的侵蚀之力缓缓逼退、净化。同时,他将这处“凶戾剑意”的位置与特性牢牢记住,这绝对是巨大的隐患,魔道想要引动的“剑煞”,很可能就是这类存在!
平复了一下翻腾的气血,陈寻没有退缩,继续依循第一缕剑意的指引,探向第三处、第四处……
他发现,这些散落的剑意遗存,状态各异。有的平和坚韧,如同守望的长者;有的悲怆寂寥,如同逝去的英魂;有的则像第二处那般,充满了负面情绪,甚至濒临失控。它们共同构成了地底封印外围一层复杂的“感知与缓冲带”,同时也可能是封印力量泄露或被利用的缺口。
随着探查的深入,陈寻对地底那主封印的轮廓也愈发清晰。那是一个以大地灵脉为根基,以某种玄奥的上古剑阵为核心,汇聚了无数剑修前辈遗志的宏大存在。其核心处,似乎封印着一团庞大、黑暗、充满无尽恶念与混乱的“本源邪物”。如今,封印本身出现了裂痕,那些散落的、状态不稳的剑意遗存,如同堤坝上的蚁穴,正在加速这个进程。
而魔道寻找的“地窍”,很可能就是这些裂痕或“蚁穴”在地表的显化,是他们试图将力量渗透进去,或者将“剑煞”(被污染的剑意或泄露的邪气)引导出来的通道!
就在陈寻的神识沿着一条相对纯净的地脉支流,缓缓靠近一处感应中较为平和、且似乎与主封印连接更紧密的剑意遗存时——
异变陡生!
他的神识“视野”中,那处剑意遗存所在的地下空洞景象,突然被另一股外来的、冰冷而充满探究意味的强大意念粗暴地“闯入”!
那意念带着浓重的魔气与一种高高在上的混乱意志,如同黑暗中的触手,正在那处空洞周围的地脉中“摸索”、“探查”,试图与那平和的剑意遗存建立某种联系,或者……寻找将其污染、引动的方法!
是魔道!而且很可能是那个元婴级别的存在,正在尝试沟通地脉,定位“地窍”!
陈寻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此刻的神识状态,如同最细微的游丝,隐蔽性极高,但那魔道意念极其强大,一旦被其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他立刻将自身神识收敛到极致,如同岩石缝隙中的苔藓,紧贴着地脉岩壁,一动不动。同时,他将自身道域那“调和”与“隐匿”的特性发挥到极致,尽力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
那魔道意念在那处空洞周围逡巡了良久,几次几乎擦着陈寻隐藏的神识掠过,冰冷邪恶的触感让他神魂都感到刺痛。最终,那意念似乎没有找到满意的突破口,或者被那平和剑意遗存自然散发的排斥力所阻,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波动,缓缓退去,向着另一个方向探索而去。
直到那恐怖的意念彻底消失,陈寻才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背后已被冷汗浸透。太险了!
但同时,这次意外的“旁观”,也让他确认了几个关键信息:魔道确实在积极寻找并尝试控制地底的剑意遗存;他们似乎有一套独特的方法进行“沟通”或“污染”;那元婴魔修亲自出手,说明他们对隐龙丘地下的秘密志在必得,且可能已经接近某个关键节点!
他不敢再久留,小心翼翼地将神识从那处空洞撤回,沿着来路返回。途中,他特意留意了那魔道意念退去的方向,并将其与自己感应到的地脉节点图进行比对,大致判断出,魔道临时营地的地下活动方向,很可能指向隐龙丘主峰之下,某处地脉交汇的核心区域——那里,或许就是封印裂痕最大,或者“地窍”最明显的所在!
当陈寻的神识彻底回归本体,缓缓睁开双眼时,已是日影西斜。洞外的光线变得柔和,营地中传来隐约的喧闹声,似乎是狩猎队伍满载而归,夹杂着朱能那标志性的大呼小叫。
“如何?”一直守在一旁的沐晚秋立刻察觉他气息的变化,关切地问道。
陈寻抹去嘴角干涸的血迹,将自己地底所见,尤其是遭遇魔道意念探查的惊险一幕,以及自己的判断,低声而快速地向沐晚秋讲述了一遍。
沐晚秋的脸色随着他的讲述而越发凝重。“元婴魔修亲自探查地脉……看来他们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深入。”她沉吟道,“你推测的那个主峰之下的地脉交汇点……若真是封印关键或主要‘地窍’,我们必须尽快弄清魔道的具体计划,不能让他们得逞。”
“林师兄那边有消息吗?”陈寻问。
“还没有。他们深入敌后探查,需要时间,也必须绝对小心。”沐晚秋道,“不过,你带回来的这个情报至关重要。我会立刻通知玄玑师兄,调整营地防御重点,并设法接应林轩他们,看能否获得更详细的信息。”
她看着陈寻依旧苍白的脸色,叮嘱道:“你消耗过大,先好好调息。地底之事,急不得,也强求不得。你的道域沟通方式是目前最稳妥的,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陈寻点头应下。他确实感到神魂阵阵刺痛,经脉空虚,需要时间恢复。
沐晚秋匆匆离去安排。陈寻靠在石壁上,闭上眼,缓慢运转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混沌真元,同时吸收着营地中汇聚而来的信念之力,修复着神识的损耗。
洞外,营地的喧闹声渐渐平息,炊烟袅袅升起,混合着烤肉的焦香和草药的清苦味道。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普通。开垦药田的弟子在交流种植心得,巡逻归来的战士在擦拭武器,妖族战士围着篝火分享着今日狩猎的趣事,朱能正眉飞色舞地比划着什么,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这正是陈寻想要看到的,也是他拼死想要守护的——平凡、琐碎、充满烟火气的生机。
然而,地底深处那无声的较量,魔道营地中可能正在进行的邪恶仪式,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随时可能斩落,将这一切安宁彻底粉碎。
他的目光穿透岩洞,仿佛能望见远方那被暮色笼罩的隐龙丘主峰。山峰沉默,林海如涛。
地心剑语,诉说的是上古的悲壮与坚守,也预警着即将来临的风暴。
而他,以及这星火营地中的每一个人,都已身处风暴的中心。
恢复了一些气力,陈寻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洞口。夕阳的余晖将整个营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他看到白芷正指挥着几名妖族少女,将新采集的草药分门别类晾晒;看到玄玑真人与几位长老站在高处,对着绘制在地上的地图低声商议;看到受伤的弟子在同伴的搀扶下慢慢走动,脸上有了笑容。
希望,如同这秋日傍晚的天光,温暖而短暂。
他必须尽快恢复,必须更深入地理解地底的剑语,必须找到利用那些尚存清明的剑意遗存、对抗魔道的方法。
星火虽微,愿可燎原。
地心剑语,誓守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