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星火营地却已有了窸窣的动静。
篝火余烬尚未完全冷却,守夜的妖族战士与人族弟子在了望哨上低声交换着口令。东方天际,一线鱼肚白正艰难地撕裂墨色的天幕,将远山起伏的轮廓勾勒成淡青色的剪影。
陈寻醒得很早,或者说,他本就未曾深眠。身体依旧被沉重的疲惫与无处不在的隐痛所占据,但神识却在充足的休息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明与敏锐。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身下大地那沉稳缓慢的脉动,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带着一种亘古的韵律。这韵律与他识海中守护元婴的跳动,隐隐相合。
他尝试着,不再仅仅是被动地吸收周围环境中那些零散的信念之力与地脉灵蕴。而是主动地,以自己那初成的、温和的“调和道域”为媒介,如同最轻柔的触须,去“触碰”、去“沟通”脚下这片名为隐龙丘的土地。
这不是神识的强行探查,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源自“星辰枯荣道”对万物生灭循环理解的共鸣。他的道域,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极其微弱、却带着独特“守护”与“生机”韵味的涟漪,向着大地深处悄然扩散。
起初,反馈回来的是一种混杂而微弱的信息流——岩石的冰冷与坚硬,土壤的湿润与包容,草木根系的挣扎与汲取,地下暗流的奔涌与沉寂……还有,更深层处,一股庞大却沉滞、仿佛被重重锁链束缚的灵脉气息。那便是隐龙丘的地脉核心,虽然仍在运转,却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泉眼,灵气输出断断续续,且沾染了丝丝缕缕难以祛除的魔气秽质。
陈寻的道域涟漪拂过这些“淤塞”与“秽质”时,并未像利剑般将其斩断或驱散,而是以一种异常柔和、近乎“抚慰”与“梳理”的方式,尝试着去理解其构成,去化解其中暴戾混乱的部分,引导那些尚未被彻底污染的地脉灵气,以更顺畅、更自然的方式流转。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消耗也微乎其微,因为陈寻并未动用多少自身真元,更多是引导和放大自身道域与地脉灵蕴之间那种天然的亲和力。但效果,却在他未曾预料到的地方悄然显现。
在他所居岩洞洞口,那几株原本只是寻常的、在石缝中艰难求存的野草,叶片边缘竟泛起了一层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光泽,植株也似乎挺拔了一分。流过洞口的那道山泉水,气息也变得更加清冽甘甜。
而陈寻自身,则在这种与大地深层次的、缓慢的共鸣中,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滋养”。守护元婴核心处的裂痕,似乎又被这种来自大地本源的力量,悄然弥合了极其细微的一丝。更令他惊奇的是,识海中那枚古老剑印,在与地脉灵蕴持续接触后,散发出的清光中,似乎多了一丝属于“大地厚重”与“承载万物”的沉凝韵味,与他原本的“守护”之道结合得更加圆融。
天色渐亮,营地彻底苏醒过来。
白芷按照昨夜的商议,早早便召集了几名对植物特性敏感的妖族战士和几位青岚宗精于药理的弟子。他们在营地边缘向阳避风处,选择了几块相对平整、土质尚可的小片坡地,开始清理碎石杂草,规划药田与菜畦。妖族战士用利爪和简单的石制工具翻松土壤,人族弟子则仔细辨别着挖出的草根,将一些具有微弱药用价值或可食用的植株小心移栽到一旁。
起初,双方动作都有些生疏和拘谨,交流也仅限于必要的手势和简短词汇。但很快,当一名年轻的青岚宗弟子指着一株叶片呈锯齿状、散发着奇异清香的野草,激动地比划着说这可能是某种低阶疗伤草药“止血兰”时,旁边一名鹿妖战士凑过来嗅了嗅,点了点头,并用生硬的人族语言补充道:“向阳,湿土,长更快。” 两人相视一笑,隔阂似乎消融了一分。
另一边,林轩和朱能也组织起一队人马。由几名轻伤的妖族战士带领,十几名伤势不重、真元尚存的青岚宗弟子和散修,深入营地附近的山林,开始今日的狩猎与探查。妖族战士传授着如何辨别野兽足迹、设置简易陷阱、规避有毒植物和潜在危险区域;人族修士则分享着一些基础的警戒阵法布置和远距离通讯符箓的使用技巧。朱能更是上蹿下跳,一会儿指出某种蘑菇可能有毒,一会儿又发现一窝鸟蛋,惹得众人哭笑不得,气氛却意外地活跃。
陈寻在沐晚秋的陪同下,缓缓走出岩洞,来到营地中央一块较高的石台上。他依旧虚弱,需要搀扶,但挺直的脊梁和清亮的眼神,让他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众人目光的焦点。他看着下方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看着不同服饰、不同种族的身影在晨光中协作,看着那一块块被开垦出来的、虽然微小却孕育着希望的土地,心中那份“守护”的意念,愈发清晰而坚定。
玄玑真人在几位长老的陪同下走来,老宗主的气色比昨日又好了一些,眼中重新有了神采。“道子,你提议的法子,初见成效。”他欣慰地看着下方,“人心渐聚,希望可期。”
陈寻微微颔首:“众人齐心,方是根本。此地地脉虽滞,但根基犹在,若能与营地众人生机信念相连,或可缓缓疏导,改善环境,长远来看,亦是固本之策。”
他说话间,无意识地又将一缕道域意念沉入脚下大地,尝试去沟通那沉滞的地脉核心,引动其中相对纯净的部分灵气,向着那几块新开辟的药田菜畦所在的方向,极其缓慢地“引导”。
就在他的意念与地脉深处某处“淤塞”节点接触,尝试以“枯荣轮转”之道化去其中一缕顽固魔气秽质时——
异变突生!
那处“淤塞”节点深处,似乎隐藏着某种与魔气秽质截然不同的东西!在陈寻道韵的“梳理”下,那东西仿佛被从沉睡中惊醒,骤然爆发出一股虽然微弱、却异常精纯古老、且带着凛然锋锐之气的剑意波动!这剑意,与他识海中母亲留下的剑印,同源!却又更加古老、更加内敛、更加……贴近大地!
“铮——!”
一声只有陈寻能“听”到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剑鸣,在他神魂深处响起!紧接着,一幅极其模糊、破碎的画面,如同惊鸿一瞥,闪现在他意识中——那似乎是无数柄形制古朴的长剑,倒插于大地深处,剑身残破,却依旧散发着不屈的剑意,共同镇压着某种庞大而邪恶的存在!画面中央,隐约可见一枚与陈寻识海中剑印相似、却更加复杂玄奥的巨大符文,深深烙印在地脉灵枢之上!
这感应一闪而逝,那股古老剑意波动也迅速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但那瞬间的冲击,却让陈寻浑身剧震,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若非沐晚秋及时扶住,几乎站立不稳。
“怎么了?”沐晚秋立刻察觉到他的异常,关切地问道。
玄玑真人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陈寻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摇了摇头:“无妨,只是尝试沟通地脉,稍有反噬。”他暂时不打算将刚才的惊人发现说出来,那涉及他身世之谜与上古秘辛,且信息过于模糊,还需进一步确认。
但这一发现,无疑为他指明了方向——隐龙丘的地脉异常,不仅是因为魔气侵扰,更深层的原因,恐怕与这地底深处隐藏的上古剑意封印有关!这封印似乎出现了松动或破损,导致被镇压的邪气(很可能与魔劫有关)外泄,污染了地脉,也引来了魔道的觊觎?洛风发现的“叛徒”线索,是否也与此有关?
心中疑窦丛生,陈寻却愈发冷静。他对玄玑真人道:“宗主,我方才感应,此地地脉深处确有异常,非止魔气侵扰那般简单。需派可靠之人,暗中详查营地周边,尤其是可能有地脉裂隙或古老遗迹之处,寻找线索。另外,内部排查亦需加紧,此地秘密,恐已引动多方心思。”
玄玑真人神色一凛,郑重颔首:“老夫明白。”
就在这时,营地外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只见林轩率领的狩猎探查队伍,正快速返回。队伍中几人身上带着新的擦伤,神色凝重,更令人心头一紧的是,他们抬回来了一副简易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
那人衣衫褴褛,满身血污,昏迷不醒,但看其面容和残破的衣着……
“是之前失踪的一名散修!我们在东面三里外的山谷裂缝中发现了他,还有战斗痕迹!”林轩快步上前,沉声汇报,“他伤得很重,但还有一口气。另外,我们在那附近,发现了这个——”
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小截断裂的、色泽漆黑、却隐隐有暗红纹路流动的奇异骨刺。骨刺上散发出的阴邪气息,与之前溶洞中发现的魔道追踪法器残片,如出一辙!
而担架上那昏迷散修的指尖,紧紧攥着一片沾血的、绘制着简易地形图的兽皮碎片,碎片边缘,有一个用血画下的、歪歪扭扭的符号——那是一只眼睛,被三枚尖刺贯穿!
新的线索,伴随着新的危机,再次摆在了星火营地面前。
地脉深处的古老剑鸣,昏迷散修身上的魔道骨刺,血腥的警示符号……所有的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隐龙丘地下那未知的秘密,以及围绕着这个秘密,正在暗中涌动的、更加凶险的暗流。
晨光彻底洒满山巅,却驱不散笼罩在星火营地上空的凝重。陈寻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目光深邃。他的道,他的守护,注定要与这片土地深埋的历史与眼前的危机,紧密地交织在一起了。
地脉回响,既是生机,亦是警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