嫦娥的话语,如同凿开冰层的第一声清响,在雷电影沉寂的心湖中荡开圈圈涟漪。那关于“规律永恒”与“精神不息”的论述,像一束光,照进了她以“绝对静止”构筑的堡垒深处,照亮了某些她长久以来刻意忽视的角落。
然而,数百年的执念,岂是寥寥数语所能轻易化解?影的沉默,并非完全的接纳,而是更剧烈内心风暴来临前的压抑。她周身的雷光不再稳定,开始不受控制地闪烁、跳跃,如同她此刻紊乱的心绪。一心净土这片由她意志完全掌控的空间,也随之震荡起来,灰色的天幕低垂欲坠,地面的裂痕悄然蔓延。
“拥抱变化……于动中见静……”影低声重复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种被触及最深禁忌的抗拒与痛苦,“说得轻巧!汝可知……失去至亲、目睹一切美好崩毁的切肤之痛?!”
她猛地抬头,眼眸中紫电狂涌,不再是看向嫦娥,而是望向虚无的前方。随着她情绪的剧烈波动,这片静止的净土第一次主动“活”了过来,却是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
无数记忆的碎片,如同破碎的镜片,从虚空中浮现,环绕在她周围。
那是坎瑞亚灾变时,天地倾覆、火光冲天的末日景象;
是挚友狐斋身影消散前,那带着担忧与不舍的最后回眸;
是千手百眼神像下,一个个失去光芒的神之眼,以及持有者们或麻木或绝望的面孔;
而最清晰、也最刺痛人心的,是雷电真——她的姐姐,在她怀中气息微弱,最终化作细碎雷光消散的那一刻,那温柔的、带着无尽遗憾与嘱托的眼神……
这些被她强行封印、试图以“永恒”来遗忘的痛苦记忆,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它们不再是无声的画面,而是携带着当时的绝望、悲伤、无力感,化作一道道无形的利刃,切割着影的灵魂,也使得整个一心净土电闪雷鸣,仿佛随时要彻底崩坏。
“看吧!这就是‘变化’带来的!这就是吾为何要追求‘静止’!”影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栗,像是在质问嫦娥,更是在质问命运,“若无这些失去,何须‘永恒’?!”
面对这情感的洪流,嫦娥的神色愈发慈悲。她没有再言语争辩,因为她明白,此刻任何语言在如此具象的痛苦面前都显得苍白。她需要的是行动,是以太阴仙力最本质的“抚慰”与“净化”之能,去平息这心象的风暴。
她缓缓闭上双眼,双手在胸前结成一个安详的法印。周身月华不再仅仅是清辉流淌,而是变得如同柔和的雾气般弥漫开来,不再是防御或演化外象,而是直接向着那些狂暴的记忆碎片渗透而去。
“月华·心镜。”
她轻声吟诵,那月华雾气仿佛拥有了灵性,轻柔地包裹住每一片尖锐的记忆碎片。月华所至,记忆景象并未消失,但其上附着的激烈痛苦、绝望情绪,却如同被清凉的泉水洗涤,开始慢慢沉淀、缓和。
坎瑞亚的烈焰仍在燃烧,但在月华的笼罩下,那毁灭的景象中,似乎也多了一丝对逝去文明的哀悼与铭记,而非纯粹的恐怖;
狐斋瞳的笑容依旧带着离别之伤,却仿佛被月光赋予了永恒的宁静,那担忧的眼神化为了默默的祝福;
神之眼失去光芒的画面依旧沉重,但月华映照下,也隐约显现出人们在不依靠外物后,于困境中重新燃起的、属于人类自身的微光;
而雷电真消散的场景……那令人心碎的瞬间,在皎洁月华的浸润下,真那温柔的眼神变得更加清晰,其中蕴含的、对影和稻妻未来的无限期望与爱,压过了死亡的阴影,变得无比鲜明。
嫦娥以神念传递着宁静的意念:“将军,痛苦无需遗忘,只需安放。爱与记忆,才是真正的永恒。您将这一切连同自己封锁,并非守护,而是让这份爱与记忆,永远凝固在了最悲伤的时刻。”
月华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梳理着影混乱的心绪。那撕心裂肺的痛楚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带着泪水的释然所取代。影怔怔地看着被月华笼罩的记忆景象,尤其是姐姐那充满期望的眼神,她坚固如冰的心防,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
她周身的狂雷渐渐平息,净土内的震荡也开始减弱。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第一次真正去感受那份被压抑了数百年的悲伤,而不是简单地用“永恒”去覆盖它。
“安放……而非遗忘……”影喃喃自语,一滴晶莹的、蕴含着复杂情感的泪珠,终于从她眼角滑落,滴落在灰色的土地上,竟让那一片土地泛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