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镜中的景象如水波般散去,最后一丝街市的喧嚣与樱花的剪影也归于虚无。一心净土内,陷入了长久的寂静。但这寂静,已与先前死水般的凝固截然不同。空气中流动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仿佛冰封的河面下,终于听到了春水破冰的汩汩之声。
雷电影依旧伫立原地,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面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周身的雷光不再狂暴闪烁,而是化作了温顺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细微电弧,萦绕在她身边,仿佛也在小心翼翼地感知着主人内心翻天覆地的变化。
许久,她缓缓抬起头,目光不再是穿透虚空的执拗,而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落在了嫦娥的身上。那眼神复杂至极,有历经浩劫后的疲惫,有固守信念被撼动后的茫然,但更深处的,是一丝如同星火般悄然燃起的、名为“可能性”的光亮。
“于变化中……见证不朽的静……”她低声重复着嫦娥的话语,每一个字都仿佛有千钧之重,“守护生的长河,而非铸造死的堤坝……”
她微微阖眼,脑海中浮现的,是姐姐真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是狐斋宫狡黠又关切的眼神,是镜中神里绫华教导孩童时的专注,是宵宫手中那微小的、却足以照亮孩童笑颜的火花……这些画面,与她数百年来用以支撑“永恒”理念的、那些失去的惨痛景象交织在一起。
过去,她只看到失去带来的空洞与绝望。而此刻,在嫦娥月华的洗涤与那些鲜活景象的冲击下,她第一次试图去凝视失去背后所蕴含的、未被珍惜的美好与延续。
一滴泪,悄然滑落,无声地渗入脚下灰色的土地。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这位执掌雷霆、以意志冰封了国度和自身的御建鸣神主尊,数百年来,第一次不再压抑内心的悲伤与明悟。她没有嚎啕痛哭,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泪水洗刷着积郁已久的风霜。那泪水并非全为悲伤,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一种对沉重过去的告别。
随着她的泪水滴落,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被泪水浸润的灰色土地,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丝极淡、却真实存在的绿意!一株稚嫩的、仿佛蕴含着微弱雷光的青草,破土而出,在这片荒芜的净土中,摇曳着充满生机的叶片。
与此同时,天际那轮一直由嫦娥月华维系、显得有些虚幻的明月,骤然间光华大盛!清冷的月辉变得无比凝实、温润,仿佛真正拥有了实体。这月光不再仅仅是嫦娥力量的映照,更是得到了影自身意志的认可与接纳,正式成为了这“一心净土”的一部分永恒的景象!
明月高悬,清辉洒落,虽未能立刻让废墟变作沃土,却彻底驱散了那积郁不散的绝望与死寂。整个空间的气息,为之一新。
影缓缓抬起手,感受着月华洒在掌心的微凉触感,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宁静。她深吸一口气,这口气息,不再是压抑的,而是带着新生般的顺畅。
她看向嫦娥,目光中的迷茫与挣扎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清明与决断。
“嫦娥。”她开口,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坚定,“汝之道,吾已见证。或许……真正的永恒,并非背对天空,固守一隅。而是需要……仰望真正的苍穹,去见证,去理解。”
这意味着,她不再拒绝变化,不再拒绝外界。锁国令的终结,已成定局。
嫦娥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而欣慰的笑意。她知晓,稻妻的黎明,即将真正到来。
“稻妻的雷暴,该散了。”影望向虚空,仿佛能穿透这方天地,看到外界的稻妻群岛,“待到云开雾散,鸣神大社的樱花开到最绚烂之时……”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嫦娥身上,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郑重:
“吾会亲自走出这片净土,去看看……你所说的,那片真实的天空,以及,天空之下,稻妻真正的模样。”
论道,至此圆满。
嫦娥的身影,在愈发皎洁的月光中渐渐变得透明、虚幻。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片已然开始孕育生机的净土,以及净土中那位终于开始迈步向前的神明,身影彻底淡化,消失不见。
下一刻,她的意识回归本体,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焦急等待的八重神子与旅行者关切的目光。外界,笼罩稻妻上空数百年的厚重雷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消散。
天光,即将破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