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六日巳时,未央宫前殿丹陛之下,太常寺卿捧礼器立阶侧,声震殿宇,宣骠骑将军霍去病北伐凯旋之绩
——封狼居胥、禅姑衍、临翰海,功勋昭然。
霍去病肃立阶前,玄色朝服领口微泛殷红,陛下缓步而下问其伤势,他回禀乃小伤不碍军务,示意苏礼呈文。
苏礼捧木匣趋前过顶献尚书官,内有《首虏簿》与封禅铭文抄本。
陛下见“斩虏七万四百四十三级”记载详实,眉梢微扬。
霍去病言此赖苏礼随帐记簿之功。
陛下赞许,命其归府静养,明日朝会细说祭天盛况,二人出殿时,闻陛下传旨尚药局,取宫藏熊胆膏以锦盒送霍府,嘱按时敷药。
酉时,杜陵霍府门启。
霍去病入内,传药室备苦参、熊胆二膏送内院,解剑付卫士,言今夜静养勿扰。
苏礼捧战报紧随,称代郡新运药材至医署,药室短缺可往取。
霍去病登阶止步,问明日宴饮文书。
他回禀巳时至,辰时入偏殿核战情。
去病嘱再理战报,不漏封禅细节,又令拟文送于长史府,载明苏玉代郡照料伤兵之功及籍贯年岁,以便认义女。
苏礼应下,称即刻处置并照料药汤,去病令其退下,嘱勿熬夜,明日早行。
他转身往书房去,过前院时,见文书吏持战损补报等候,便吩咐:
“按骑兵、步兵分册,半个时辰后核。”
吏员应诺时,他已至书房门,忽闻身后有人唤。
是赵隶,躬身递上一卷竹简:
“刚关马厩,见门仆持信来,问知是赵丛寄与长史的家书,便先取来了。”
苏礼接简,指节摩挲封泥:
“卫霍二府咫尺之遥,何须托人传书?”
拆简扫过数行,面色骤变,攥紧竹简对赵隶道:
“此事蹊跷,你先歇息,勿对旁人言。我即刻去见将军。”
赵隶垂手侍立,不敢多问,应声退下。
苏礼转身往内院疾行,至正室门,他抬手叩击:
“将军安寝否?”
里屋悄无声息。
他略一沉吟,轻推木门入内
——帐中烛火未熄,霍去病合衣卧于榻上。
他趋前两步,低唤:
“将军,需速醒,有急信至。”
霍去病猛地掀被坐起,眼底尚凝着浓睡,语气带愠:
“刚入寐!何事竟急至此?”
苏礼攥紧手中竹简,声音压得极低:
“赵丛托人递来急信,言…前将军李广,于定襄军营自刭了。”
霍去病闻言,眉峰一凝,方才还凝着睡意的眼瞬时清明:
“何时事发?舅父那边可有处置?”
“信中未书确时,只说今日霸上营已乱过一场。”
苏礼上前半步,轻声道:
“李校尉见父弓疑棺,持剑闯营,卫府已将他送回府中看管。赵丛深夜递信必非偶然,某请往卫府一探
——以送代郡文书为幌子,不动声色问明详情。”
“速去。见赵丛便以兄弟相称,只问经过,勿露探询之意
——李敢是我部将,此事需慎。”
“臣省得,只问细节,不涉他事。”
苏礼躬身应诺,霍去病又嘱
“明日未央宫宴饮,需精神应酬,早去早回,勿误时辰。”
“诺。将军且安歇,某去去便回。”
霍去病扬声唤外间仆从:
“传门房,为苏长史备车,再备盏灯笼——夜路湿滑,别摔着。”
待苏礼出,他重新坐回榻边,此刻已无睡意,更是心绪已乱。
卫府正厅
苏礼刚入正门,赵丛便抢步上前,拽其衣袖快步往里走,声线发急:
“礼弟,大将军与公孙君在厅中。你速说速退——今日霸上营因李敢闹得沸沸扬扬。”
赵丛三言两语讲清始末:
李敢见棺椁与父弓后持剑闯营,终被卫士送回府。
苏礼垂首凝神听完,道:
“我去拜谒大将军片刻。”
赵丛忙引他入厅。
厅内,卫青正展简牍翻战报;
公孙敖坐于侧,眉峰紧锁。
苏礼趋前半步,双手捧一卷简牍躬身行礼:
“大将军,公孙君。某带代郡战马损耗册来,卫府掌全军文书,当留一份存底。”
“搁案上吧。”
卫青头未抬,指尖点了点案角。
“苏掾来得巧。”
公孙敖抬手示意
“我等正议漠北分兵之事。”
苏礼将简牍放妥,语气斟酌:
“某归程时,闻沿途驿卒言前将军部似有异动。卫府消息最确,特来请教,也好让骠骑将军心里有个数。”
卫青这才搁下战报,目光扫过他:
“前将军李广,漠北失道失期,回定襄军营后自刭了。”
“唉!”
公孙敖猛地掌击膝头,眼眶泛红
“前番长史报信,我竟不信!李将军征战一生,怎会落此下场?都怪我——”
他转向卫青,声音发颤
“我前番失期获罪,赎为庶人。大将军念旧情,欲让我随主力参战复爵,才将李将军调往无水无草的东道。是我害了老将军!”
“休要自责。”
卫青抬手按其肩,目光沉定
“分兵乃战局所需,是我斟酌再三的决断,与你无干。”
他转回头对苏礼道:
“此事已奏报陛下,军正录状存案。沙场生死本是常事,勿过度解读,更勿扰军心
——骠骑那边,不必多言。”
“大将军处置得当。”
苏礼语气平淡如说公务
“只是李将军在军中旧部众多,恐生流言。骠骑将军府若需协同留意,尽可吩咐。”
“苏掾想得细!”
公孙敖点头
“前日就有老兵来问,我已挡回去了。”
“不必惊动骠骑。”
卫青摇头,翻出一卷简牍递给他
“这是李广部迷路详情,你带回给去病一观,让他知晓便可。”
苏礼双手接简,指尖不经意触到卫青的手,温而稳。
卫青忽问:
“去病后颈的箭伤,如今如何?代郡来信说他伤裂了。”
“每日以苦参膏敷治,已结疤。”
苏礼垂首
“只是连日奔波,人瘦了些,歇几日便无碍。”
“让他少理事。”
卫青语气缓了些
“陛下也嘱他好生养伤。”
“某记下了。”
苏礼躬身
“大将军与公孙君议事,某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他刚出正厅,赵丛便引他至廊柱后僻静处,搓着手急问:
“如何?大将军肯细说吗?”
苏礼抬手按了按他手臂,目光扫过往来仆从,沉声道:
“李广之事,你在卫府少议,多留眼观色。若有流言或异动,勿递文书
——只说卫府马料将尽,遣稳当人赶空车来霍府借,我便知会。”
他凑近半步,声音压得极低
“前番你私传家书,可有旁人撞见?”
赵丛左右瞥了瞥,拽住他衣袖往阴影里缩了缩:
“此次是大将军默许的,上次是我私传。不过上次那封家书,大将军看过,没拦。”
苏礼脚步一顿,眉峰拧起:
“他看过信,竟还容你送?”
赵丛重重点头。
他攥紧手中简牍,不及细想,拍了拍赵丛肩甲:
“我先回府。代郡带回两车苜蓿干草,我让人送至关府马厩,算‘借’的——应个景。”
“你想得周全!”
赵丛拱手
“再有动静,我必找机会告你。”
苏礼拍了拍他肩,大步至府门,翻身上马,往霍府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