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女祖上世代皆为武官,父亲战死沙场,家中再无男丁。臣女不愿祖上武勋就此断绝,便……私造户籍路引,谎报性别,从军入伍。只望能为国尽忠,不堕家风。”
话音未落,御史大夫杨士荣已然出列,须发皆张,捶着胸口,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陛下!国朝律法森严,女子不得参军!此女不仅违律,更以女子之身混迹军营,与男子同吃同住,成何体统!此乃败坏军纪,玷污女德之大过!”
“更有甚者,她竟敢蒙骗圣上于金殿!此等欺君之罪,若不严惩,国法何在!纲纪何存!”
“请陛下严惩此女!”
“请陛下肃正朝纲!”
一时间,朝堂上近三分之一的文官跪伏于地,声声泣血,仿佛江临曦不是立功的将士,而是祸国的妖孽。
“够了!”
宁桓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整个太和殿都仿佛随之一颤。
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终于自帝王胸中升腾而起。
“欺君?败坏女德?”
宁桓从龙椅上缓缓站起,他的影子在众人头顶拉长,如同一座倾轧而下的山岳。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阶下那群“忠心耿耿”的臣子,声音冷得能冻结骨髓。
“当北境胡马南下,屠我子民,掠我财货之时,尔等在何处?”
“当四十万大军压境,社稷危难之际,尔等又在何处?”
“尔等在朝堂之上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而她,”宁桓的手,指向孤零零跪在那里的江临曦,“一个在你们眼中‘败坏女德’的女子,却在沙场之上,为国拼杀,浴血奋战!”
“十八骑破王庭!这是何等功绩!”
“朕的江山,靠的是如她这般的忠勇之士,不是靠你们这些只会计较男女之别的腐儒!”
“功,足以抵其过!”
“非但无过,且当为天下女子之表率!”
帝王一字一句,如滚雷天降,劈得杨士荣等人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头颅死死垂下,恨不能将脸埋进金砖里去。
宁桓环视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传朕旨意!”
“宣刑部尚书!”
刑部尚书陆文昭心头一跳,赶忙出列,躬身候命。
“着刑部,即刻修订《大炎律》,删去女子不得从军一条!凡我大炎女子,年满十六,若有志报国,皆可自愿入伍!”
陆文昭浑身剧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迎上天子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将满腹惊骇压下,沉声领旨。
“臣……遵旨。”
“宣兵部尚书!”
兵部尚书应声出列。
“着兵部,即刻拟定章程,凡女子入伍,另立营册,单独编练!相关军阶、粮饷、抚恤,一应事宜,务必妥善!”
“臣,遵旨!”
“宣锦衣卫指挥使陆文昭!”
刚退了半步的陆文昭又是一愣,再次出列:“臣在。”
“着军器部,即刻针对女子身形体魄,研发相应尺寸的甲胄、军服与军械!朕要让为国征战的女子,有最坚固的甲,最锋利的刃!”
“臣,遵旨!”
一连三道旨意,如三道天雷,劈在太和殿中,劈得所有人都头晕目眩。
一场针对“欺君之罪”的审判,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演变成了一场颠覆国朝百年制度的滔天巨浪。
御史大夫杨士荣挣扎着再次抬头,声音发颤:“陛下,三思啊!非是臣等迂腐,只是女子从军,确有诸多隐患。其一,女子体弱,恐难当征战之苦;其二,女子……每月皆有不便之时,如何行军?”
他这个问题问得极为隐晦,但所有人都听懂了。
“其三,女子一旦被俘,所受之辱,远甚男儿,此乃国耻!其四,女子从军数载,耽误年华,退伍之后,哪个好人家敢娶一个舞刀弄枪的女子为妻?这于礼法不合啊,陛下!”
杨士荣几乎是吼出了所有人的担忧。
宁桓冷笑一声,似乎早有预料。
“第一,谁说女子皆体弱?江临曦一人,可为万军表率!况且,军中非止冲锋陷阵,斥候、弓手、医官,皆可胜任!朕要的是可用之才,不是人人都要做万人敌!”
“第二,朕已下令,女子单独成营,由女官统带,后勤医官自会应对。”
“第三,”宁桓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股刺骨的杀气,“朕的将士,不分男女,若不幸被俘,唯一的下场,便是死!朕会用十倍、百倍的敌人首级为他们复仇!至于受辱……活着的人,没资格替死去的人,计较荣辱!”
“第四!”宁桓的目光扫过满朝文武,威严赫赫,“为国征战的女子,是我大炎的荣耀!是朕的骄傲!谁敢因其从军而嫌弃,便是看不起朕,看不起我整个大炎!”
“退伍之后,功勋卓着者,朕可亲自为她们赐婚!”
“朕倒要看看,谁敢不娶!”
一字一句,落地砸坑。
杨士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能想到的所有问题,皇帝不仅想到了,连后路都给堵死了。
他颓然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陛下……圣明。”
随着杨士荣的彻底臣服,殿内再无一丝反对之声。
宁桓的目光,最后落回到仍跪在殿中的江临曦身上,语气终于缓和了些许。
“江临曦,抬起头来。”
“从今日起,你便是大炎第一位女将军。”
“朕,等着你为大炎,立下更多功勋。”
江临曦的膝盖骨硌在冰冷坚硬的金砖上,神魂却被抽离了躯壳,意识浮游在太和殿的穹顶之下。
那一句“大炎第一位女将军”,字字如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让她痛得喘不过气。
她抬起头。
视线里没有龙椅,没有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
她看到的是漫天黄沙里,袍泽们倒下的瞬间。
是父亲血染征袍,却依旧挺立的背影。
是江家祠堂里,那一排排冰冷无言的牌位。
她还未从这撼动心神的巨响中挣脱,宁桓的声音便再度落下。
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方才那席卷朝堂的雷霆震怒,不过是一场幻觉。
“江临曦听旨。”
江临曦的身躯猛地一颤,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军人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绷直了背脊。
“臣,在。”
“朕命你,即刻着手组建一支全新的军伍。”
宁桓的声音顿了顿,赐下了两个字。
“赐名,‘翎羽卫’。”
翎羽卫?
满朝文武的脑海里同时浮现这三个字,只觉得这名字过于轻盈,毫无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