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的脸却黑了下去。
“张大人此言差矣!”他想也不想便厉声反驳,
“夜未央已是千钧之担,再添九边驰道?户部拿什么填这个窟窿?凡事有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让夜未央先活起来!”
兵部一名侍郎当即顶了回去,双目赤红。
“林大人眼中只有账本,可知边关将士每年冻死饿死者有多少?难道为了省钱,便能置他们的命于不顾吗?”
户部左侍郎李守中也站了出来,冷笑一声。
“将军言重了。夜未央若成,国库充盈,何愁九边之事?若现在掏空国库,大家一起饿死,岂不更遂了你的愿?”
“你!”
“没钱,难道要让工匠们喝西北风去修路吗?”
文武两派,泾渭分明,瞬间在太和殿上撕咬起来,唾沫横飞,几乎要打作一团。
宁桓坐在龙椅上,冷眼旁观。
他要的就是他们争。
争得越凶,问题才越清晰,他的解决方案,才越有分量。
眼看火候已到,他抬起手,轻轻一压。
殿内所有的嘈杂,戛然而止。
所有争得面红耳赤的官员,都死死屏住呼吸,等待着那最终的裁决。
“不必争了。”
宁桓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让所有人灵魂战栗的威压。
“九边驰道,一并修。”
张瀚等武将脸上刚露出喜色,林如海的心就沉入了谷底。
“所需钱粮,朕来给。”
宁桓的目光,像两把冰冷的锥子,钉在了户部尚书林如海的身上。
“锦衣卫,查抄甄家。”
满朝皆惊!前朝第一巨富,盘根错节的甄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被抄了?
“得脏银,六百二十三万两。”
这个数字一出,林如海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了胸口,眼前金星乱冒。
六百二十三万两?大炎国库两年的岁入!
“朕取个整,算六百万两。”
宁桓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其中四百万两,拨入户部,用作夜未央与驰道的前期启动。”
“剩下二百万两,拨入兵部。一百万扩充京营,整顿军备。另一百万,用作九边驰道的勘探。”
他看着已经彻底石化的林如海与张瀚。
“钱,朕给你们了。”
“事,你们给朕办好。”
“若是办不好……”
他没有说完,但那眼神中的森寒,让所有人从头凉到脚。
林如海与张瀚一个激灵,魂魄归位,立刻俯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
“臣……遵旨!”
“退朝。”
宁桓说完,拂袖起身,龙袍带起的风,似乎都带着金银的沉重声响。
他径直离去,留下满朝文武,如同泥塑木雕,僵在原地。
皇帝的雷霆手段,皇帝的泼天财富,彻底击碎了他们所有的侥幸与质疑。
第一个动的是林如海,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起身,全然不顾朝仪,招呼着户部几个同样失魂落魄的侍郎,疯了一般追出大殿,直奔御书房。
国债的细节,必须立刻敲定!一个铜板都不能算错!
工部尚书见状,也猛地反应过来,带着自己的人,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御书房。
龙涎香的青烟升腾,与满室书卷的墨香交织。
这里的静谧,与殿外的喧嚣仿佛两个世界。
林如海带着户部几名核心官员,几乎是跑着冲进来的。
他们的官袍下摆因疾走而胡乱晃动,额角挂着热汗,呼吸都带着几分紊乱。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来不及消化的惊骇与急切。
工部尚书紧随其后,神情同样凝重到了极点。
宁桓早已在此等候。
他换下了繁复的龙袍,只着一袭玄色常服,安然坐在窗边的软榻上。
手中,正捧着一杯升起袅袅白气的清茶。
见众人涌入,他眼皮都未抬一下,仅是随意地示意他们不必多礼。
“陛下。”
林如海一口气没喘匀,声音竟控制不住地发颤。
“六百万两……甄家……这……”
他一连说了几个词,却怎么也组织不成一句完整的话。
这个数字,太过庞大。
皇帝的手段,太过酷烈。
宁桓终于放下茶盏,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
“钱,朕给你们了。”
“现在,该谈谈怎么花。”
林如海身子一震,强迫自己从那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他知道,现在不是震惊的时候。
“陛下,国债之事,牵连甚广,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本。”
他的声音,终于恢复了户部掌门人该有的沉稳。
“其一,如何登记?”
“大炎子民何止千万,购买者身份各异,若无严密章程,极易滋生混乱与贪腐。”
“其二,如何防伪?”
“国债乃朝廷信誉所系,一旦出现伪造,后果不堪设想,寻常纸张、印信,太易仿制。”
“其三,利息如何兑付?”
“是年年兑付,还是到期一次结清?兑付点设在何处?如何确保每一位债权人,都能及时足额拿到钱?”
一连串的问题,字字都砸在要害上。
跟在后面的户部侍郎们连连点头,脸上的忧色不减反增。
这些,都是最现实,也是最棘手的问题。
宁桓静静听着,脸上没有半分意外。
他要的,就是一个能看见问题,并解决问题的臣子。
“林爱卿所虑,皆是正理。”
他缓缓开口,话锋却陡然一转。
“不过,朕也想问一句。”
“若是朕此刻从内帑中,再拿出六百万两,甚至一千万两,你户部,敢接吗?”
林如海猛地僵住。
御书房内所有官员,全都僵住了。
皇帝的内帑……竟然还有如此巨额的银两?
“陛下富有四海,臣……”林如海下意识就要躬身吹捧。
“朕不是在炫耀。”
宁桓打断了他。
“朕是在告诉你们,大炎的财政,要靠大炎自己的制度来解决。”
“而不是靠朕这个皇帝,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来填补窟窿。”
他的目光锐利,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朕的钱,是最后的底牌,是用来应对亡国灭种之危的。”
“眼下,只是区区财政困难,百姓尚能安居,远未到山穷水尽。”
“朕要建的,是一个能自己造血、自己运转的健康国度,而不是一个需要朕不断输血的孱弱病人!”
这番话,如洪钟大吕,在林如海等人脑中轰然炸响。
他们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窥见了这位年轻帝王,那深藏在雷霆手段之下的宏大蓝图。
“至于你刚才提的三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