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交易。
这是在挖草原的根!
草原为何是大患?因其全民皆兵,逐水草而居,来去如风。
可一旦那些牧民住进了温暖的屋子,习惯了每月准时到手的工钱,习惯了用银子就能买到酒和肉的生活……
谁还愿意回到那个风餐露宿,朝不保夕,与天争命的苦寒之地?
“陛……陛下圣明!”
李秉节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一个念头,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臣,纵万死,不辱使命!”
“好。”
宁桓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弧度。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亲自将李秉节这位老臣搀扶起来。
“去吧。”
“放心地去。”
宁桓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磅礴气势。
“朕的大炎百万雄师,朕的大雪龙骑,永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李爱卿,当为我朝百官楷模!”
“陛下圣明!!”
这一次,不再是敷衍的附和,而是发自肺腑的咆哮,整个太和殿的梁柱都在这吼声中嗡嗡作响。
……
朝会散去。
官员们带着被彻底颠覆的认知,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
也就在此刻,京城里,那些最不起眼的角落,开始活了过来。
酒楼里一个添茶的伙计,手腕一抖,茶水洒了些许。
街角一个说书的先生,惊堂木一拍,说的却不是才子佳人。
货郎担子旁一个闲聊的路人,忽然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
他们是锦衣卫。
曾经是皇帝的刀,现在,是皇帝的嘴。
一条条足以让大炎天翻地覆的新政,通过这些嘴,以最快的速度,钻进了京城每一个百姓的耳朵里。
“听说了吗?陛下金口玉言!以后没徭役了!”
“啥?不用白给官府干活了?”
“不止!以后朝廷征咱们去做工,得发工钱!还不许拖欠!”
“老天爷!你说的是真的?”
“我邻居的表哥就在工部当差,他拿人头担保!”
另一处茶馆,一个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陛下下旨了!以后当官的,家里的地,跟咱们一样,一体纳粮!叫什么官绅一体纳粮!”
“连皇庄!都他娘的要给国库交税!”
“还有!那催命的人丁税,没了!全摊进田里了!地多就多交,没地就不交!”
“好!好啊!”
一名满脸褶子的老农,激动地一巴掌拍在桌上,浑浊的老泪当场就滚了下来。
“这才是皇帝!这才是咱们老百姓的皇帝啊!”
……
城南,一家简陋的酒馆里,气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滚烫。
一个妇人攥着一封皱巴巴的家信,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却在放声大笑。
“安家费!陛下给咱们当兵的发安家费了!”
“俺家那口子在北边守了五年,信上说,他很快就能换防回来了!还能带一大笔钱回来!”
“我儿……我儿也能回来?”
邻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抓着桌角,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能!都能!”
妇人用力点头,哭着喊道。
“陛下说了,要让为国卖命的汉子,都能风风光光地回家!”
周围的酒客,尽皆动容。
一个埋头喝酒的壮汉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里面闪着灼人的光。
“皇家近卫军!听说了吗?陛下亲军!待遇天下第一!退役了还给安排活计!”
“老子这就让我家那兔崽子去报名!”
“这是光宗耀祖!”
曾几何时,好男不当兵。
从今天起,当兵,成了大炎最大的荣耀。
……
与外界的狂欢和喧嚣截然不同。
京城最奢华的酒楼,“一品居”,天字号雅间内,空气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几名身穿绫罗绸缎的商人,脸色阴沉,满桌的山珍海味,几乎无人动筷。
“这叫什么事儿?”
一个瘦高商人,烦躁地将一枚玉石把件“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商税,一下子加了三成!这还怎么活?”
“谁说不是?以前还能花点银子上下打点,现在弄出个什么税务司,一个个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
“我看,这新皇是疯了!”
抱怨声此起彼伏。
唯有坐在主位的那名富态商人,始终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他年约四十,面相和善,一双细长的眼睛里却藏着算计。
直到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才将茶盏轻轻放下,发出一声脆响。
满屋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诸位。”
他环视一圈,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莫测的笑容。
“你们当真觉得,这新政,对我们是坏事?”
雅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那一声茶盏落下的轻响,像一根针,戳破了满屋压抑的空气。
几双眼睛猛地盯住了他,里面全是错愕与不解。
“赵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瘦高商人拧着眉,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
“新政对我们是坏事,这难道不是明摆着的?税加了三成,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淌,怎么到你嘴里,反倒成了好事?”
“是啊赵掌柜,这玩笑可开不得。”另一名商人附和道,脸上的肥肉因急切而颤抖。
被称作“赵兄”的富态商人,只是淡然一笑。
他没急着解释,而是伸出食指,慢悠悠地蘸了些许茶水,在光亮的红木桌上,画了一个圆。
“诸位,我们做的是什么?”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完全摸不着头脑。
“是生意。”
赵姓商人自问自答,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那生意,又是什么?”
他用手指点了点那个水渍画成的圆圈。
“是钱,生钱。”
他抬起眼,目光在众人脸上缓缓扫过。
“陛下的新政,摊丁入亩,免了人头税,是为什么?”
“是让那些快要饿死的泥腿子,手里能攥住几个活钱。”
“给戍边的丘八发安家费,让他们风光还乡,又是为什么?”
“是让那些拿命换功名的人,也能过上好日子,让他们兜里有钱,敢花钱!”
赵姓商人的声音陡然沉凝。
“陛生的目的,从来就不是要从我们身上多刮几两银子。”
他垂下眼帘,看着桌上那个因热气而渐渐蒸发的水圈,眼神变得幽深。
“他是在向整个天下,向那些最穷、最苦的百姓……撒钱!”
“他要让这一潭死水,彻底活过来!”
“活起来?”
瘦高商人依旧不解,他只心疼自己即将干瘪的钱袋。
“赵兄,陛下撒的是他国库的钱,可从咱们口袋里掏走的,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这加的税,可不是小数目!”
“没错!两成半的商税!这几乎是咱们一半的利了!”
一个做丝绸生意的商人哀嚎起来,仿佛已经被割了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