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的旨意，总是来得又急又快。
尤其是在傍晚时分。
顾府的大门被人敲响，管家一路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宦官，身后跟着几个小内侍，阵仗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圣旨到，顾明顾大人接旨。”
尖细的嗓音划破了顾府的宁静。
正在后院陪着沈静姝赏花的顾明，听到这声音，手里的剪刀“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又来？
沈静姝温柔地看了他一眼，轻声提醒。
“夫君，快去接旨吧，别让天使久等了。”
顾明叹了口气，整了整自己的衣袍，脸上挂起一副标准的臣子笑容，快步走向前厅。
真是命苦。
当个官，比生产队的驴还累。
老朱家的人，是不是都有点什么毛病？
自己卷也就算了，还非得拉着手底下的人一起卷。
顾明心里腹诽着，人已经恭恭敬敬地跪在了香案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宦官展开黄色的绸缎，用他那特有的调子开始宣读。
“兹有礼部官员顾明，献策试官，于国有功，朕心甚慰。”
“为使天下英才皆有报国之门，不因家贫而埋没，特设试官大考。”
“朕思虑再三，唯顾卿堪当此任。”
“特命顾明为本次试官大考主考官，总领一应事务，务必为国选才，不得有误。”
“钦此。”
宦官合上圣旨，脸上堆起笑容。
“恭喜顾大人，贺喜顾大人，皇上对您可是寄予厚望啊。”
顾明还跪在地上，脑子里嗡嗡作响。
主考官？
总领一应事务？
这不就是说，从出题到监考，再到阅卷，最后到场地安排、人员调动……全都是他的事？
他只是提个建议啊！
他就动了动嘴皮子！
怎么活就全都落到他头上了？
朱元璋这个老板，压榨员工真是压榨到了极致！
顾明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
“顾大人？顾大人？”
宦官见他半天没反应，又轻声喊了两句。
沈静姝在一旁轻轻推了推他的胳膊。
顾明这才回过神来，双手高举过头。
“臣，顾明，领旨谢恩。”
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生无可恋的疲惫。
站起身，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宝钞，不动声色地塞到宦官手里。
“有劳公公跑这一趟了。”
宦官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
“顾大人客气了，这都是咱家分内之事。”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
“大人，皇上对这次考试可是看得很重，每日都要过问进度的。您……多上心。”
顾明扯了扯嘴角。
何止是上心。
他感觉自己接下来几个月，心肝脾肺肾都得搭进去。
送走了宦官，顾明拿着那卷沉甸甸的圣旨，只觉得像拿着一块烫手的山芋。
沈静姝走上前来，眼带笑意。
“夫君这是又升官了？真是可喜可贺。”
顾明把圣旨往桌上一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喜什么喜，贺什么贺，这是催命符！”
他一脸的悲愤。
“我就是个提建议的，怎么就成了干活的了？”
“这不就是职场里最坑的那种情况吗？谁提议，谁执行！”
“老朱也太不地道了！”
沈静姝给他倒了杯茶，掩嘴轻笑。
“这不正说明皇上信任夫君的才能吗？”
顾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这种信任，我宁可不要！”
他越想越气。
“不行，这活不能白干！”
顾明猛地一拍大腿。
“我得找太子殿下去！”
“加钱！必须加钱！”
“这么大的工作量，没点加班费怎么说得过去？”
“我还要申请项目经费，人员补贴，后勤保障……一样都不能少！”
“不然这活，没法干！”
沈静姝看着自家夫君一副要去讨债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全大明敢这么跟太子殿下“讨价还价”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了。
但她也知道，顾明虽然嘴上抱怨得厉害，可真到了办差的时候，却比谁都认真。
他只是……单纯地觉得心累。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京城的街头巷尾，就已经被一队队的士兵占据了。
他们手里拿着木桶和刷子，将一张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告示，贴满了各个布告栏。
“快看快看！出新告示了！”
“是官府的告示，又有啥大事了？”
早起赶集的百姓，识字的读书人，全都围了上去。
告示上的字很大，用的是最通俗易懂的白话。
标题就足够震撼。
《告天下士子百姓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为开万世之太平，为使天下无遗贤，特开‘试官’一途……”
人群中，一个穿着长衫的年轻士子，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
周围不识字的人都伸长了脖子，听得格外认真。
“……凡我大明子民，不论出身，不分贫富，过往无作奸犯科之记录者，皆可报名参与！”
“轰！”
这一句话，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不论出身？”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激动得差点把手里的炊饼给捏碎了。
“俺……俺也能考？”
“不分贫富？我没听错吧？就是说家里穷得叮当响，也能去考？”
“只要没犯过事就行？天老爷啊！这是真的吗？”
人群彻底沸腾了。
科举，自古以来就是读书人的专利。
而且，那是一条独木桥。
寒窗苦读十几年，一级一级地考上去，乡试，会试，殿试……
多少人一辈子都倒在了乡试的门槛上。
更别提那些因为家境贫寒，连书都读不起的普通人了。
对他们来说，当官，那就是祖坟冒青烟才能想一想的美事。
可现在，皇上亲口说，开了一条新路！
一条所有人都能走的路！
“试官……试官是什么官？”有人提出了疑问。
念告示的士子继续往下看。
“试官者，预备官员也。”
“考中者，无需再经吏部铨选，可直接授予官职，分派各地，进行为期一年的试用。”
“一年之内，政绩卓着者，可转为实授官员，纳入朝廷正式官制。”
“政绩平庸或有过错者，则罢官为民。”
人群中先是短暂的寂静。
紧接着，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我的乖乖！考上了直接当官？”
“虽然只是试用一年，可那也是官啊！正儿八经的官老爷！”
“这……这比考科举来得快多了！”
“太好了！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无数双眼睛里，都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尤其是那些在科举路上屡战屡败的士子们。
他们当中，有的人已经考了三四次会试，却次次名落孙山。
本以为这辈子都与仕途无缘，只能回家当个教书先生了此残生。
可现在，机会又来了！
而且是一个全新的，看起来门槛更低的机会！
“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一个年过四十的落魄书生，看着告示，竟是老泪纵横。
平民百姓们更是激动得无以复加。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政绩，什么实授。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儿子，孙子，甚至自己，都有机会去当官了！
哪怕只是一个最小的官，那也是光宗耀祖，改变整个家族命运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