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疲惫地摆了摆手。
“退朝。”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天赦。
“呼……”
不知是谁，第一个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仿佛一个信号，瞬间，整个大殿里此起彼伏，全是官员们如释重负的喘息声。
他们活下来了。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里面夹杂着难以掩饰的虚弱与后怕。
朱元璋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下龙椅，身影消失在后殿。
皇帝一走，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的无形大山也随之消失。
百官们这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们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许多人后背的官服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地贴在身上，黏腻又冰冷。
而那些新科士子们，表现得更加不堪。
他们本就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一个个面色惨白，双腿抖得如同筛糠。
有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甚至一屁股瘫坐在了金砖地面上，眼神空洞，显然是吓傻了。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朝着殿外冲去。
一个动了，所有人都动了。
士子们像是身后有猛虎在追赶，提起长衫的下摆就往外跑。
什么功名利禄，什么圣贤礼仪，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跑！
赶紧离开这个让他们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地方！
“我再也不想看见那个姓顾的了！”
“魔鬼！他就是个魔鬼！”
“我回家就去买三筐米，不，三十筐！”
“天天看，天天闻！我倒要看看什么叫陈米，什么叫军粮！”
“呜呜呜，我答的是‘彰显大明盛世’啊，我是不是死定了……”
百官们看着这群斯文扫地的士子，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有鄙夷，但更多的是感同身受的后怕。
他们挪动着僵硬的步子，缓缓向外走去。
经过顾明身边时，都下意识地绕开了一个半圆。
这家伙，不是个善茬。
今天这一手，简直是把所有人都放在火上烤。
以后见了他，得绕着走。
顾明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鸡飞狗跳的一幕，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就是一场殿试吗？
至于么。
搞得跟世界末日一样。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从清晨站到现在，腰酸背痛，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总算是下班了。
顾明的心情瞬间愉悦了起来。
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口滋滋冒油的烤鸭。
皮要烤得焦黄酥脆，用筷子一夹就发出“咔嚓”的声响。
再蘸上甜面酱，配上翠绿的葱丝和黄瓜条，用薄如蝉翼的荷叶饼那么一卷……
嘶。
口水，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顾明赶紧吸溜了一下。
得赶紧出宫，再晚点，烤鸭就该卖完了。
除了烤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系统，系统，听得到吗？”
他在心里默念。
“今天这波操作，我给自己打一百分，你看着给奖励吧，千万别小气啊！”
“什么绝世武功、灵丹妙药、黄金万两，我都不挑的！”
顾明一边美滋滋地盘算着，一边迈开步子，准备混在人群里开溜。
然而，他刚走两步，一个身影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顾明抬起头。
来人身穿一身玄色飞鱼服，腰挎一柄狭长的绣春刀，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毛骧。
顾明的心，咯噔一下。
刚刚还想着烤鸭和系统奖励的美好心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完犊子了。
这位爷怎么来了？
锦衣卫上门，准没好事。
难道是老朱觉得我今天风头太盛，要敲打敲打我？
还是说我捅的篓子太大，牵连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现在要抓我去诏狱喝茶了？
顾明脑中瞬间闪过一百种可能性，每一种的结局似乎都指向了冰冷的诏狱大牢。
我的烤鸭……
我的系统奖励……
我的美好生活……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毛……毛指挥使，有何贵干？”
毛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看穿人心。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
周围的官员看到这一幕，更是脚下抹油，溜得更快了。
谁都不想跟锦衣卫扯上关系。
很快，原本拥挤的丹陛，就只剩下了顾明和毛骧两个人。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
顾明感觉自己的手心开始冒汗，脚步不自觉地想往后挪。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毛骧终于开口了。
“顾先生。”
“陛下有请。”
“请跟在下来一趟。”
不是去诏狱？
顾明愣了一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但另一半又提了起来。
下班时间，老板点名让你去办公室。
这福报，谁要谁拿走。
“敢问毛指挥使，陛下召见，所为何事？”
顾明还想挣扎一下。
毛骧的回答简单直接。
“去了，便知。”
得。
没得商量。
顾明在心里哀嚎一声，他那只香喷喷的烤鸭，算是彻底飞走了。
“劳烦毛指挥使带路。”
他收起所有的小心思，换上了一副谦恭的表情，对着毛骧拱了拱手。
加班就加班吧。
总比去诏狱吃牢饭强。
毛骧点了点头，转身在前面引路。
顾明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几座宫殿，最终来到了御书房。
相比于奉天殿的威严肃穆，这里显得雅致了许多。
门口的太监看到毛骧领着顾明过来，立刻躬身行礼，然后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
顾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迈步走了进去。
书房内，光线柔和。
朱元璋已经换下了沉重的龙袍，穿着一件常服，少了几分帝王威压，多了几分寻常长者气度。
太子朱标侍立在一旁，看到顾明进来，对他投来一个温和友善的眼神。
顾明不敢怠慢，立刻就要跪下行大礼。
“臣，顾明，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
朱元璋的声音传来，出乎意料的温和。
“赐座。”
顾明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赐座？
要知道，在大明朝，能得皇帝赐座的臣子，屈指可数。
他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何德何能？
朱标见他愣在原地，笑着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绣墩。
“顾先生，坐吧，父皇让你坐，你就坐。”
“臣……谢陛下隆恩。”
顾明受宠若惊地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只敢用半个屁股沾着绣墩的边缘。
他后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随时准备起立回话的姿态。
朱元璋看着他这副拘谨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今天这道题，出的很好。”
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满是赞许。
“比朕杀一百个贪官都有用。”
这评价，不可谓不高。
顾明心中一凛，连忙起身。
“陛下谬赞，臣愧不敢当。”
“坐下。”
朱元璋抬了抬手，示意他坐回去。
他的目光落在顾明身上，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奇。
“朕很好奇，你是怎么想出这么一道题的？”
来了。
终于问到点子上了。
顾明的大脑飞速运转，嘴上却已经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
“回陛下，臣以为，殿试乃是为国选材，考的不仅是士子的经义文章。”
“更重要的，是考他们的品性，考他们是否能明辨是非，是否能体察民情。”
“空谈误国，实干兴邦。”
“与其让他们写一些歌功颂德的虚浮文章，不如让他们直面问题。”
“看看他们到底有没有一双能分辨黑白的眼睛，一颗能心怀百姓的赤子之心。”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朱元璋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自然知道，这只是场面话。
但他要的，也不是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看着眼前这人，明明眼神里透着懒散，却偏偏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
有趣。
实在是有趣。
“说得好。”
朱元璋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你今日立下大功，既为朝廷揪出硕鼠，又为新科士子上了生动一课。”
“朕，向来赏罚分明。”
他的目光灼灼地盯着顾明。
“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顾明的心跳漏了一拍。
送命题之后，又是送命题。
他能说什么？
要官？要钱？要美女？
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
在朱元璋面前，表现得越是无欲无求，才越是安全。
顾明的脸上，瞬间浮现出无比诚恳的神色，他再次从绣墩上站了起来，对着朱元璋深深一揖。
“臣不敢居功，此乃臣分内之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