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坞,藏于京郊春山环抱之中。马车驶入坞口,便仿佛撞入了一幅流动的春日画卷。山道蜿蜒,两侧辛夷如玉盏倒悬,洁白花瓣沾染晨露,于料峭春风中傲然绽放。转过山坳,视野豁然开朗,一片粉白如云的野樱林扑面而来,枝头堆雪,风过处,落英簌簌,如雨如霰,沾衣欲湿。空气清冽,浸润着泥土的芬芳、辛夷的清冷与野樱的甜香,涤荡着从尘世带来的最后一丝喧嚣。
玄黑马车在一处白墙黛瓦、飞檐翘角的雅致院落前停下。院门上悬一块古朴木匾,上书“听雪”二字,笔锋遒劲内敛,正是慕容昭的手笔。
车门打开,姜雨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跳下车。脚踩在铺着细碎花瓣的青石小径上,她深深吸了一口这清甜沁凉的空气,猫儿眼瞬间被眼前景象点亮,发出由衷的惊叹:“哇——!”
山坞幽静,只有鸟鸣啁啾和溪水淙淙。几树晚梅倚着院墙,红白相间,倔强地绽放着最后的芳华,幽香浮动。远处屋宇错落,白墙映着花树,檐角挂着古朴风铃,在微风中发出细碎清音。
慕容昭随后下车,玄色披风衬得他身姿挺拔如松。他挥手屏退欲上前伺候的坞中仆役,只留福安远远跟着。目光落在前方那个如同脱笼小鸟般、满眼新奇四处张望的烟霞色身影上,深眸中冰霜尽褪,只余一片温煦的暖洋。
“喜欢?”他走到她身侧,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
“太喜欢了!”姜雨棠用力点头,指着那片如云似雪的野樱林,声音雀跃,“这里比书上画的岭南还要美!辛夷如玉,樱花似雪,简直就是……”她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山深未必得春迟,处处山樱花压枝’!”(化用杨万里《山樱》)
慕容昭脚步一顿,深眸中掠过一丝清晰的讶异!他侧首看她,那目光带着审视与探究。棠棠……竟能随口吟出如此应景又清丽脱俗的诗句?那“山樱花压枝”的意境,与眼前云蒸霞蔚的樱林何其契合!这绝非闺阁女子常读的《女诫》《列女传》能有的才情!
姜雨棠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糟了!得意忘形,把现代背的古诗给秃噜出来了!她脸颊微热,连忙找补,猫儿眼闪烁着狡黠的光:“咳……就……就以前听哥哥念过,觉得应景,顺口就说了……” 她赶紧转移话题,指着不远处一株造型奇特的虬枝老梅,“殿下你看那棵梅树!枝干盘曲,花开得却这么精神,像不像‘疏影横斜水清浅’?”
慕容昭深眸凝视着她微微泛红、急于掩饰的小脸,那点讶异渐渐化为更深的笑意。他并未深究诗句来源,只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颔首道:“确有其韵。” 他自然牵起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包裹住她微凉的手指,“先去安置,稍后带你去后山汤池。”
“汤池!”姜雨棠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方才的小插曲抛诸脑后,猫儿眼再次亮起,满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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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院”内,陈设清雅古朴,一应器物皆以竹木、青瓷为主,透着一股远离尘嚣的宁静。推开后窗,正对着的便是引温汤活水而成的一方小池。池水清澈见底,氤氲着乳白色的热气,池边天然山石堆砌,几丛翠竹掩映,更添野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气息与水汽的温润。
姜雨棠换了一身轻便的素色细棉布衣裙,发间只簪着那支乌木梅花簪,迫不及待地跑到池边,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手探入水中。温热的触感瞬间包裹指尖,舒服得她眯起了眼:“好舒服呀!这水温刚刚好!”
慕容昭也换了常服,一身天青色云纹直裰,少了玄衣的冷硬,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他走到池边,看着她在暖阳与水汽中显得格外生动的小脸,深眸柔软。
“喜欢这梅坞?”他问,声音在氤氲水汽中显得格外低沉悦耳。
“嗯!”姜雨棠用力点头,站起身,舒展了一下手臂,感受着山风拂面,“这里真好!安静,自在,像世外桃源!”她忽然想到什么,猫儿眼一转,带着点促狭看向他,“殿下,这里……只有我们吗?”
慕容昭看着她眼底闪动的狡黠,唇角微扬:“坞中仆役皆在前院,无事不会擅入。此处……”他目光扫过四周静谧的花树与温池,“唯你我二人。”
“哦——”姜雨棠拖长了音调,脸颊微红,却故意板起小脸,“那殿下可要守礼,不许……” 她话未说完,却见慕容昭忽然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他微微俯身,灼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诱哄般的低哑:
“此处无外人。”
“棠棠,”他唤得极其自然,仿佛已唤过千百遍,“叫声‘容昭’来听听?”
轰——!
姜雨棠的脸瞬间红透!像被投入滚水的虾子!私下唤他名字?还是这般亲昵的“容昭”?这……这也太羞耻了!比被他亲了还要让人心慌意乱!
“不……不行!”她猛地后退一步,差点踩到池边湿滑的青苔,猫儿眼里盈满了羞窘的水光,“这……这不合规矩!”
慕容昭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形。温热的掌心隔着薄薄的衣料熨贴着她腰侧的肌肤,带来一阵强烈的战栗。他并未松开,反而将她拉得更近,深眸锁住她慌乱羞红的小脸,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磁性:
“规矩?”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在孤的梅坞,孤的规矩才是规矩。”
“叫一声。”他指腹在她腰侧轻轻摩挲了一下,带着蛊惑,“棠棠。”
那一声低沉的“棠棠”,带着温热的气息钻入耳蜗,如同羽毛搔刮着心尖最柔软处。腰侧被他指腹摩挲的地方更是如同着了火!姜雨棠心跳如擂鼓,浑身都软了半分,理智在羞耻和这强势的温柔夹击下摇摇欲坠。
“我……我……”她红唇翕动,那两个字在舌尖滚了又滚,却像被粘住般怎么也吐不出来。叫“容昭”?这简直比让她当众翻墙偷吃还难为情!
“或者……”慕容昭似乎看穿她的窘迫,深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退了一步,“唤‘容昭’亦可。” 比起“容昭”,只少了一个字,却似乎……不那么肉麻了?
姜雨棠如蒙大赦,猫儿眼里挣扎了片刻。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和那双深邃得仿佛要将她吸进去的眸子,感受着腰间那不容忽视的温热力道和若有似无的摩挲……最后,那点微弱的抵抗终于被羞赧和一丝隐秘的甜蜜期待彻底击溃。
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浓密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颤抖着,细若蚊呐、带着浓浓羞意的声音终于从紧抿的唇瓣间挤了出来:
“……容昭。”
两个字,轻飘飘的,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却在慕容昭心底激起了滔天巨浪!他深眸骤然紧缩,揽在她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将她更紧地嵌入怀中!那低沉悦耳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狂喜与满足:
“嗯,棠棠。”
他低下头,灼热的吻不再克制,带着失而复得的珍重和汹涌的情潮,温柔而坚定地覆上了那因羞赧而微微颤抖的粉润唇瓣。这一次,不再是霸道掠夺,而是缱绻缠绵,细细描摹着她的唇形,吮吸着独属于她的清甜气息,仿佛要将她彻底融入骨血。
氤氲的温泉水汽缭绕着相拥的身影,辛夷的清冷、野樱的甜香、硫磺的微涩,混合成一种奇异的、令人沉醉的春日气息。晚梅的幽香随风潜入,无声地见证着这方远离尘嚣的天地里,最动人心魄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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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设在临水的敞轩。轩外一弯新月如钩,悬于花树之巅,清辉洒落池面,波光粼粼。轩内烛火温暖,几样精致小菜摆上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姜雨棠亲自下厨、用坞中现采的新鲜食材鼓捣出的几道“椒盐诗语”。
一盘金黄酥脆、裹着细密椒盐颗粒的炸辛夷花瓣,旁边配了一小碟梅子蘸酱。姜雨棠献宝似的介绍:“这叫‘玉盏点金盐’!辛夷如玉盏,椒盐似金屑,点蘸梅酱,别有风味!”
另一盘是清炒的山野嫩蕨,翠绿欲滴,上面撒着烘烤碾碎的樱花碎末和椒盐粉,名为“樱雪覆春山”。
还有一小盅温汤慢煨的菌菇汤,汤色清亮,飘着几片晚梅瓣,汤面上浮着几颗用椒盐调味的鲜虾丸,圆润可爱,名曰“梅坞浮玉丸”。
慕容昭执箸,每尝一道,深眸中的惊艳便深一分。这绝非寻常闺秀能做出的菜式!其构思之奇巧,命名之风雅,味道之和谐(椒盐的霸道被巧妙地融入春日鲜蔬的清雅之中),无不令他刮目相看。尤其是那“玉盏点金盐”,酥脆的花瓣裹挟着椒盐的辛香与梅酱的酸甜,口感层次之丰富,堪称绝妙!
“如何?”姜雨棠托着腮,猫儿眼亮晶晶地期待评价。
慕容昭放下银箸,目光沉沉地锁住烛光下她明艳动人的小脸,声音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与一丝深藏的骄傲:
“玉盏点金盐,樱雪覆春山,梅坞浮玉丸……”
“棠棠,”他唤着她的名字,深眸中映着烛火与她,“孤的太子妃,不仅厨艺冠绝,诗才亦是斐然。这椒盐入馔,竟也能被你点化成诗,绘就春山。”
这评价极高,且直指她那些“不小心”秃噜出的诗句和这巧思命名的菜肴。姜雨棠脸颊飞红,心里又是得意又是羞赧,猫儿眼弯成了月牙,嘴上却谦虚:“殿下过誉了!就是……就是觉得好玩嘛!”
慕容昭看着她这副娇俏模样,心中爱极。他抬手,极其自然地用指腹擦去她唇角沾到的一点椒盐碎末,动作亲昵而自然。指腹温热粗糙的触感擦过柔嫩的唇角,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姜雨棠身体微僵,猫儿眼瞬间睁大,脸颊更红,却并未躲闪,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羞涩的阴影。
轩外,新月清辉,花影扶疏。轩内,烛影摇红,椒盐的辛香与食物的暖意交织,氤氲着无声流淌的浓情蜜意。那一声羞怯的“容昭”,如同打开甜蜜魔盒的钥匙,解锁了梅坞最旖旎的韶光。腹有诗书气自华,椒盐巧手点春山。慕容昭望着对面烛光下言笑晏晏、时而妙语连珠、时而因他亲昵举动而羞窘难当的少女,心中笃定:得此珍宝,江山何及?这远离尘嚣的梅坞数日,必将成为他冰冷权柄生涯中,最温暖隽永的诗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