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深渊里的碳基生物 (carbon-based Life in the Abyss)
地点： 新伦敦地下500米，深渊区（deep London） 时间： 霍金辐射爆炸后 4小时
疼痛。 这是亚瑟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那不是被刀割的锐痛，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燥热感。就像是有无数只微小的蚂蚁在他的背部爬行，啃噬着他的神经末梢。 那是电离辐射留下的纪念品。虽然他躲得快，但那一瞬间爆发的紫外线和x射线，还是把他的后背灼掉了一层皮。
“咳咳……” 亚瑟艰难地翻了个身，身下的触感是湿滑、黏稠的。 一股浓烈的硫磺味和霉菌味钻进鼻孔，让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 四周不是漆黑一片，而是闪烁着诡异的幽绿色荧光。 头顶不是天空，而是无数根错综复杂、像血管一样纠缠在一起的生锈管道。这些管道还在滴落着不明液体，每一滴落下，都会在地面上腐蚀出一缕青烟。
这里是**“深渊伦敦”**。 一个被上层世界遗弃的垃圾场，一个连地图上都不曾标注的法外之地。
“喵。” 一只黑色的爪子按在了亚瑟的脸上。 薛定谔蹲在他的胸口，正用那双金色的竖瞳盯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你还没死啊？那我这只死老鼠白抓了。”
亚瑟苦笑一声，想要推开猫，却发现右手颤抖得厉害。 他抬起手，借着荧光看了一眼。 手掌上的皮手套已经烂了，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白色——那是急性辐射综合征的前兆。
“如果不尽快搞到一点‘碘片’和‘造血剂’，我恐怕活不过三天。” 亚瑟做出了冷静的判断。
他挣扎着爬起来，风衣已经成了布条，挂在身上像是个乞丐。但他还是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 左轮手枪还在，但只剩下两发子弹。 那枚从修正官身上扯下来的金纽扣也在，那是他唯一的财产。 还有那本《旧日笔记》，被他用防水油布包裹着，贴身藏在胸口，完好无损。
“还好，最重要的东西都在。”
亚瑟扶着湿漉漉的墙壁，开始在这座地下迷宫中挪动。 他不需要导航。 凭借超忆症，他在脑海中检索出了二十年前的一张旧地图——那时候，这里还只是伦敦的排水系统扩建工程。
“往前走300米，左转进入b区废弃泵站，那里应该有一个‘安全屋’。” 那是他多年前布下的一个接头点。一个叫**“牛顿棺材板”**的地下酒吧。
……
一路踉跄。 沿途的景象让亚瑟触目惊心。
在深渊区，物理法则崩坏得比地面上还要严重。 因为这里堆积了太多“烧剩下的历史残渣”。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老鼠，身体的一半已经变成了石头（硅化），却依然活着在啃食垃圾。 他看到一株长在墙角的蘑菇，伞盖上燃烧着永远不熄灭的蓝色火焰（氧化反应失控）。 他甚至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者，正围着一根泄漏的蒸汽管，贪婪地吸食着里面喷出的废气——对他们来说，那是唯一的能量来源。
“这不仅仅是贫民窟。” 亚瑟推了推满是裂纹的眼镜，声音沙哑： “这是一个巨大的、正在发生癌变的生物群落。”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扇厚重的、画满涂鸦的铁门。 铁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霓虹灯招牌，灯管坏了一半，只能勉强认出几个单词： 【Newtons coffin（牛顿的棺材板）】 ——本店只谈生意，不谈引力。
亚瑟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破烂的衣领，推门而入。
喧嚣声瞬间炸裂。
酒吧里烟雾缭绕，重金属摇滚乐（用蒸汽活塞敲击的声音）震耳欲聋。 空气中混合着廉价酒精、机油和汗臭的味道。
这里聚集了深渊区的三教九流： 有把自己的手臂换成液压钳的义体矿工； 有兜售“合成快乐水”的炼金术士； 甚至还有几个脑袋是蒸汽锅炉的机械改造人。
亚瑟的进入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在这里，满身是血走进酒吧的人，每晚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他径直走向吧台。 吧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魁梧得像头熊的老男人。他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眶里镶嵌着一个精密的钟表透镜。他正在用一块脏兮兮的抹布擦拭一只玻璃杯。
“老比尔。” 亚瑟敲了敲吧台，声音虽然虚弱，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硬，“给我一杯‘重水伏特加’。另外，我需要你的手术台。”
老比尔（old bill）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那只机械义眼转动了一圈，发出了细微的齿轮咬合声，聚焦在亚瑟那张惨白的脸上。
“我不认识你，乞丐。”老比尔冷冷地说道，“而且，我的手术台只给付得起钱的人用。起步价，十个热量单位（btU）。”
亚瑟没有废话。 他伸出手，将那枚皇家学会的金纽扣拍在了吧台上。
啪。
在昏暗的灯光下，纯金的光泽瞬间刺痛了周围几个贪婪酒客的眼睛。 更重要的是，纽扣上那个衔尾蛇的徽章。
酒吧里的音乐声突然小了下去。 老比尔的独眼猛地收缩。他迅速伸手盖住了那枚纽扣，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然后压低声音：
“你是从‘上面’下来的？” “而且……你杀了皇家学会的人？”
亚瑟没有回答，只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了吧台上。 “别问问题，比尔。这违背了**‘测不准原理’**。你知道得越精确，你死得越快。”
老比尔盯着亚瑟看了足足三秒钟。 然后，他骂了一句脏话，收起纽扣，从吧台底下掏出一把锯短了的双管猎枪。
“跟我来，后面。” 老比尔对着旁边几个蠢蠢欲动的赏金猎人晃了晃枪口，“谁敢动他，我就把谁的脑袋塞进离心机里转上一百圈。”
……
酒吧后厨，简易手术室。
这里到处都是血迹和油污，手术台上摆满了扳手、电钻和激光切割刀。 对于深渊区的居民来说，修人和修机器其实没什么区别。
“趴下。” 老比尔把亚瑟按在满是铁锈的手术台上，撕开了他背后的烂布条。
“嘶——” 即使是见惯了伤口的老比尔，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严重的辐射灼伤。你的细胞正在凋亡。如果不是你体内还有某种……奇怪的意志力在撑着，你早就该变成一滩烂泥了。”
老比尔转身去调配药剂。 他拿出一个烧杯，往里面倒入了发光的绿色液体、一些黑色的粉末，还有半杯从发动机里倒出来的冷却液。
“这是什么？”亚瑟虚弱地问道。
“深渊特制‘鸡尾酒’。”老比尔狞笑着，摇晃着烧杯，里面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化学反应声，“铅粉用来屏蔽辐射，突变水蛭的粘液用来刺激细胞再生。很难喝，但能救命。”
“这不符合……医学生物学……” “在这里，活着就是最大的科学。喝了。”
亚瑟被强行灌下了那杯散发着恶臭的液体。 一瞬间，火辣辣的感觉从胃部炸开，但这股热流竟然奇迹般地压制住了背后的灼痛。
老比尔开始处理伤口。他没有用缝合针，而是用一种类似于订书机的装置，将亚瑟裂开的皮肤强行钉在一起。
半小时后。 亚瑟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虽然还是很痛，但他感觉力量回来了一点。
“那枚纽扣够付医药费吗？”亚瑟喘息着问。
“够付十次。”老比尔把玩着那枚金纽扣，眼神复杂，“但你是个大麻烦。这东西在黑市上销赃，会引来真正的怪物。”
“你可以把它熔了。”亚瑟整理好风衣，“金原子（Au）的化学性质很稳定，熔了也能卖钱。”
“我会考虑的。” 老比尔把纽扣收进兜里，然后从墙上扯下一张皱巴巴的纸，拍在亚瑟面前。 “既然你活下来了，我们就得谈谈接下来的规矩。”
“这里是深渊区。没有法律，只有交易。” 老比尔指了指那张纸，上面画着复杂的地下管道图，还有几个红色的骷髅标记。
“你现在身无分文，除了那只猫，你一无所有。” “如果你想在这里住下去，想躲避上面的追杀，甚至想搞那些所谓的‘复仇’……”
老比尔那只机械眼闪烁着精明的光芒： “你就得搞钱。”
“最近东边的‘炼金矿区’挖出了一批奇怪的古董。那帮矿工大老粗分不清什么是‘贤者之石’，什么是‘放射性铀矿’。昨天已经炸死了三个鉴定师。”
“我看你是个读书人，还懂点奇怪的物理。” 老比尔递给亚瑟一副防辐射护目镜。
“去做个鉴定师吧，小子。” “在这个鬼地方，知识不仅是力量……知识就是面包。”
亚瑟接过护目镜，戴在脸上。 镜片后，那双冷静的眼睛里，不仅没有畏惧，反而燃起了一丝狂热。
鉴定？ 分辨真理与谬误？ 这不就是他这辈子最擅长的事情吗？
“成交。” 亚瑟抱起旁边正在偷吃机油的薛定谔，嘴角微微上扬。
“但我有个条件。鉴定费我要收两份。” “一份是钱。” “另一份……我要那些‘赝品’。”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