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正阳门。
巍峨的城楼在暮色中投下压迫性的阴影,将两个风尘仆仆的纤细身影吞没。
城墙上,“大周”的龙旗被寒风撕扯,发出沉闷的咆哮,仿佛在诉说不久前那场撼动国运的血战。
笙月与林薇并肩而立。
自南疆一路北上,万里迢迢,风餐露宿。
她们的衣衫早已蒙尘,绝美的容颜也难掩憔悴。可那双眼眸,在望见这片熟悉的城郭时,非但没有疲惫,反而燃起了两簇截然不同的火焰。
林薇的眼中,是凝练如刀锋的杀意。
她的一切都是陈十三给的。
如今有人夺走了她的世界,那她便毁了那个人的世界。
笙月的目光更为深沉,那是思念、痛苦与一种巫祝特有的、洞彻因果的坚韧。
她曾在他神魂深处,窥见过他为这个王朝背负的沉重枷锁。
她也明白,他与那个高居龙椅的女帝之间,有着斩不断的纠葛。
她要找回的,不只是一个男人,更是自己遗落的半颗心,是巫神教失落的“道”。
两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那守备森严的皇城宫门。
朱红宫墙高耸入云,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手持长戟的玄甲卫士目光锐利,冰冷的甲胄在夕阳下泛着森然的血光。
“站住!皇宫禁地,来者何人?”
一名校尉上前,厉声喝止,手掌已按在了刀柄上。
林薇一言不发,那股自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杀伐气机毫不掩饰地散开,让那名久经沙场的校尉都感到一阵皮肤刺痛,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笙月上前一步,看似柔弱的身躯却稳稳地将林薇的气场挡在身后。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
那令牌材质非金非玉,刻着古老的巫文,正是南疆巫神教圣女的信物。
“南疆巫神教,笙月。”
她的声音清冷,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敲打在每个人的心神上。
“求见大周女帝陛下。”
……
养心殿。
赵凛月讲完了《大周名臣录》的最后一卷,只觉口干舌燥,心力交瘁。
而那个男人,依旧是那副神游物外的模样。
他的眼神,正追随着一只飞出窗格的彩蝶,空洞而悠远。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无法言喻的无力感,冲上了赵凛月的心头。
她猛地起身,龙袍的衣角带倒了桌案上的琉璃盏,发出一声脆响。
“陈十三!”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在空旷的殿内激起回音。
“你到底在看什么!一只蝴蝶,就比朕的江山,比大周的未来还重要吗?!”
蝴蝶飞走了。
陈十三缓缓地,收回了目光,转向她。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主动地,清晰地,将视线聚焦在她的脸上。
赵凛月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以为自己的怒火终于触动了他。
然而,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眼神依旧是那样的空,那样的静。
仿佛在无声地问:你,在说什么?
那个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伤人。
它清清楚楚地告诉赵凛月:你的世界,与我无关。
赵凛月娇躯微颤,踉跄后退了一步,撞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司礼女官绿萝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焦急。
“陛下,南疆巫神教圣女,与一位名叫林薇的女子,已至宫门外。”
“她们……她们说有办法,能唤醒陈大人。”
赵凛月的美眸,瞬间眯成一道危险的弧线。
南疆圣女?林薇?
她当然知道这两个女人是谁。
一个,是与陈十三神魂交融,纠葛不清的巫女。
另一个,是他从天牢带出,一路带去江南的红颜。
她们,竟然也来了。
赵凛月心中,一股强烈的、近似野兽护食般的警惕与敌意疯狂滋生。
她好不容易,才将这件举世无双的“藏品”洗去所有印记,变成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
怎么可能,让别的女人来染指?
“不见。”
她冷冷吐出两个字,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传朕口谕。”
“告诉她们,巡天鉴陈十三为国捐躯,早已不在人世。”
……
宫门外,死一般的寂静。
司礼女官绿萝传达完那份冰冷的“口谕”,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两名女子。
“陈巡察使壮烈殉国,陛下已下旨追封其为‘武安君’,厚葬于皇陵之侧。二位远道而来,节哀。”
一番话,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陈十三的功绩,又将他彻底钉死在“亡者”的身份上,更将她们的到来,定性为一场不合时宜的“吊唁”。
林薇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
“不可能!”
她向前踏出一步,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笙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抬起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绿萝。
那道被皇道龙气死死压制的本源气息,虽然微弱,却如同一根刺,扎在她的感知里。
他还活着!
就在这座皇宫的深处!
女帝在说谎。
这个谎言,本身就是一种最直白的宣战。
“我们要见陛下。”笙月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绿萝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公式化的嘲讽:“陛下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再敢喧哗,以冲击宫门论处!”
气氛,瞬间凝固到冰点。林薇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暴起,她已在计算自己出手能瞬间放倒几人,能冲到宫门前多远。哪怕是死,她也要撕开这虚伪的平静!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一阵整齐而沉重的甲叶摩擦声从街道拐角传来。
一队身穿玄黑甲胄的武者,悄无声息地包围了这里。
为首的是一名面容刚毅、眼神锐利的将领,他腰挎长刀,步履沉稳,浑身散发着铁血与纪律的气息,巡天鉴副使卫峥
“巡天鉴办案!” 将领亮出一面令牌,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绿萝看到令牌,脸色微变,不情愿地躬身:“卫大人。”
卫峥的目光扫过笙月和林薇,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确认目标。他对绿萝道:“此二人涉及南疆要案,按规矩,需带回巡天鉴总部问话。这是公文。”
他递上一份卷宗,动作干脆利落。
“可是,陛下有旨……”绿萝还想争辩。
“陛下的旨意是让她们节哀,并未禁止巡天鉴依律办案。”卫峥语气平淡地打断她,“绿萝姑娘,巡天鉴的职责是监察天下,而非揣摩圣意。你若阻拦,便是妨碍公务,卫某只能将你一并带走了。”
他的手,轻轻按在了刀柄上。那股纯粹的军旅煞气,比林薇的杀气更正,却同样致命。
绿萝脸色一阵青白,最终还是咬牙退到一旁。
卫峥对笙月与林薇微微颔首,做了个“请”的手势,态度谈不上恭敬,却也并无敌意,完全是公事公办的模样。
笙月与林薇对视一眼,心中虽有疑虑,但眼下这显然是唯一的破局之法。尤其是笙月,她在陈十三残存的神魂记忆中,曾窥见过一角画面——一个模糊的身影为救陈十三硬接了一记毁天灭地的攻击,而那个身影的气息,与此刻在不远处一间茶楼二楼上、那道懒洋洋投来的目光,如出一辙。
她知道,带走她们的人,可以信。
……
巡天鉴总部,一处僻静的别院。
卫峥将二人领至此处便躬身告退,院内的石桌旁,只有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在摇着破蒲扇,自顾自地喝着茶。
正是白忘机。
“来了?”他眼皮都没抬,仿佛她们的到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前辈……”
“叫我老白就行。”白忘机终于放下茶杯,一双惺忪睡眼打量着她们,“我知道你们是为那小子来的。”
他叹了口气:“你们的胆子,比我想象的还大,居然敢直接闯宫门。”
笙月与林薇对视一眼,重重点头。
“这就对了。”白忘机指了指对面的石凳,“坐吧。有些事,你们得知道。”
他没有长篇大论,只将最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
“那小子献祭了自己,神魂本该彻底崩解,归于虚无。但……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庞大而精纯的生命本源之力,硬生生将他从虚无中拽了回来。”
他说这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在笙月和林薇身上扫过。
“只不过,代价是……他成了一张白纸。没有记忆,没有修为,甚至没有喜怒哀乐。”
“而陛下,抓住了这个机会。”白忘机眼中闪过一丝嘲弄,“她将这份‘天降之礼’视作了禁脔,是她一个人的私产,藏在皇宫最深处,每日亲自‘教导’,试图在那张白纸上,画上一头只属于她、只听她话的……忠犬。”
绝望,如冰冷的海水,瞬间将二女淹没。
看着她们摇摇欲坠的身影,白忘机端起茶杯,目光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
“你们现在去硬闯,是想抢陛下的画纸,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你们碾碎。”他的话语,斩断了两人最后一点硬闯的念头。
“那我们该怎么办?”笙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从未如此无助过。
白忘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眼神里透着老狐狸般的狡黠。
“等。”
“等?”
“对,等。”白忘机道,“等她发现,无论她用多名贵的朱砂,多精湛的画技,都画不出她想要的那条龙。”
他抬起眼,看向两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纸,或许白了。但那份刻在灵魂里的‘道’,未必会消失。”
白忘机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
“当她的耐心被耗尽,当她的占有欲被那张白纸的‘空无’所挫败时……”
“你们的机会,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