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渊阁内,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
那一声“听听他儿子的惨叫”,如同一柄无形的冰锥,刺穿了端王赵康最后的体面。
他瘫在地上,看着御座上那个面无表情的侄女,心中第一次涌起名为“恐惧”的情绪。
这个女人,是疯子!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皇室颜面,不在乎什么朝局动荡!
然而,就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赵康那颗枭雄的心脏,却迸发出了最后的求生欲。
他猛地抬起头。
那张沾满血污和泪痕的脸上,再没有半分哀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疯狂的平静。
“陛下!”
他嘶哑的声音,打断了殿内的死寂。
“孽子之罪,万死莫赎。”
“臣,不求饶。”
赵凛月凤眸微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想看看这只老狐狸,还能耍出什么花样。
赵康仿佛没有看见那双眼中的讥讽,他挺直了腰杆,像一个在赌桌上押上全部身家的赌徒,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臣,愿献出端王府一半家产,充盈国库!”
此言一出,连一旁肃立的卫峥,呼吸都为之一滞。
端王府富可敌国,一半家产,足以让常年吃紧的国库,瞬间变得无比宽裕!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赵康的眼中,闪烁着幽暗的、噬人的光。
“臣,更愿化为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刃!”
“镇远候赵渊拥兵自重,尾大不掉!京城世家盘根错节,阳奉阴违!”
“此皆为陛下心腹大患!”
“臣,愿为陛下先驱,替陛下……斩镇远,平世家!”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空旷的寒渊阁内轰然炸响!
这是一场豪赌!
一场用自己的一切,来赌女帝心中那杆秤,究竟偏向何方的豪赌!
他赌的,是君王的野心,是帝皇的权术。
这是致命的诱惑!
卫峥的心,猛地一沉。
他跟在女帝身边多年,比任何人都清楚,镇远候和世家大族,这两座大山,如两根毒刺,深深扎在女帝的心头。
那是她登基以来,最想拔除,却又最无从下手的顽疾。
而现在,赵康将一把钥匙,亲手递到了她的面前。
一把沾满了鲜血,却能打开死局的钥匙。
赵凛月没有说话。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张冰冷的御座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龙椅的扶手。
一下。
又一下。
整个大殿的空气,都随着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变得粘稠而压抑。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赵康跪在地上,额头的鲜血已经凝固,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疼痛,所有的心神,都用来感受御座之上,那道身影散发出的每一丝气息变化。
他知道,这是他和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唯一的生机。
赵凛月的心神,确实剧震。
赵康的提议,像一个最恶毒的魔鬼,在她耳边低语着最诱人的条件。
只要她点点头。
国库将瞬间充盈,边关的军饷,南方的水患,都将迎刃而解。
只要她点点头。
她就有了掀翻棋盘,与赵渊、与满朝世家掰一掰手腕的底气。
代价呢?
仅仅是饶恕一个罪无可赦的孽畜。
用一个人的公道,换整个江山的稳固。
这笔买卖,对任何一个帝王而言,都划算到了极点。
一丝挣扎,一丝意动,在她那双深邃的凤眸中,一闪而逝。
卫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女帝的表情,他怕看到自己最不愿见到的答案。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之中,赵凛月的脑海里,毫无征兆地,闪过了一道身影。
那道身影,起初有些模糊。
他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捕快服,站在陈留县的街头,面对着镇远侯府的滔天权势,面对着侯府世子吴尊的嚣张跋扈。
他明明怕得要死,却依旧挺直了腰杆。
那道身影愈发清晰,正是陈十三。
一道振聋发聩的质问,仿佛跨越了时空,在她心底轰然炸响。
“权势若可凌驾于律法之上,要律法何用?!”
“民心若可肆意践踏,要这江山何用?!”
轰!
赵凛月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
她瞬间明悟。
她今日若是点了这个头,用公道换来了所谓的“稳固”,那她和那些被推翻的腐朽统治者,又有什么区别?
律法,是她重塑大周的根基。
民心,是她对抗一切内忧外患的底气。
妥协一次,便会有无数次。
今日她能为了江山稳固,饶恕一个赵玉楼。
明日,是不是就会有另一个“赵玉楼”,用更残忍的手段,去践踏她的子民,践踏她的律法?
到那时,她用什么去面对天下人?
用什么去面对那些将她视为希望的百姓?
用什么去告慰,那些为打下这片江山而牺牲的英魂?
一丝自嘲,一丝冰冷的坚定,迅速取代了她眼中所有的挣扎。
她缓缓抬起头,再次看向跪在地上的赵康。
那眼神,再无半分波动。
只剩下君王的漠然,和神明的审判。
“朕,意已决!”
短短四个字,没有丝毫情绪,却像四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赵康和赵玉楼的心头!
赵康脸上那最后一丝希冀,瞬间凝固,碎裂,化为一片死灰。
赵玉楼更是浑身一软,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
女帝站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寒渊阁的每一个角落,也宣判了所有罪恶的最终结局。
“将所有涉案人员,无论身份,一律收押,严惩不贷!”
“赵玉楼,罪孽滔天,罄竹难书!”
“三日后,于极乐山庄旧址,公开处刑!”
她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瘫软如泥的赵玉楼,一字一顿地吐出最后几个字。
“朕,要亲自监刑!”
希望,彻底破灭。
赵康与赵玉楼,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在地,连一丝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女帝看都未曾再看他们一眼,仿佛那只是两团碍眼的垃圾。
她对着卫峥,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将端王,‘送’回府邸。”
“至于这个……”她指了指已经吓得失禁的赵玉楼,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恶,“拖出去,别脏了朕的地方。”
“遵旨!”
卫峥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对御座上那位女帝,滔天般的敬意与狂热。
他上前一步,像拖一条死狗一样,单手抓住赵玉楼的衣领,就这么拖着他,走出了寒渊阁。
那腥臊的液体,在光洁的金砖上,留下了一道耻辱的、蜿蜒的痕迹。
……
皇宫门口。
陈十三静静地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夜风吹拂着他身上尚未干透的血衣。
他等了很久,却一点也不焦急。
终于,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卫峥那张万年冰山脸上,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
更看到了被卫峥像垃圾一样拖在身后的,那个已经彻底没了人形的赵玉楼。
陈十三心中那块悬着的巨石,终于稳稳落地。
他遥遥望向皇城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寒渊阁。
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这女帝,处事够霸道,也够公道。
没跟错人!
……
端王府。
赵康被人“送”回了书房。
他没有点灯,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如同一座正在沉寂的火山。
脸上,没有了在寒渊阁时的绝望与颓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疯狂的狠厉。
常规的手段,已经无用了。
那个女人的决心,比千年玄铁还要坚定。
想救儿子,想保住端王府,只有一个办法了。
去求那个人!
念及此,赵康眼中最后的一丝犹豫,也被疯狂所吞噬。
他猛地站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下人,自己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短褐,从书房的暗道中,消失在深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