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炼室内，时间在二十倍流速下悄无声息地流淌。
韩尘盘坐在中央的玉石蒲团上，身形如亘古磐石，唯有额头上不断渗出、又不断被体内真元蒸干的细密汗珠，昭示着他正在经历的艰辛。
他已记不清在此度过了多少日夜，只依循着身体的本能，每隔一段漫长的周期，便机械性地服用辟谷丹和清水，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机。
石壁上镶嵌的夜明珠散发着永恒不变的柔和光芒，将他孤独的影子拉长，投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是他与外界唯一的联系。
《天衍剑诀》前五式，他已凭借过人的悟性与坚韧，逐一攻克，臻至小成之境。
剑意流转间，识海清明，玉剑凝实。
然而，最后两式，尤其是那作为终焉的第七式，却如同横亘在道途前的天堑，壁垒森严，难以逾越。
体内真元几近枯竭，神魂也因长时间的推演而传来阵阵疲惫的刺痛。但韩尘眼中没有丝毫气馁，反而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如同鲸吞四海，将丹田金丹内残存的、以及从周围浓郁灵气中汲取的最后一丝真元，毫无保留地尽数调动起来，再次沉入那片由他意念构筑的浩瀚识海。
识海中央，那柄通体晶莹、道纹隐现的天衍玉剑静静悬浮，感受到主人的决绝意志，剑身开始微微震颤，发出清越而悠扬的剑鸣，似乎在回应着他的召唤。
第六式——万剑归宗！
没有犹豫，韩尘的神识虚影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喝声。
随着这声喝令，识海剧震！中央的天衍玉剑骤然爆发出难以逼视的光芒，下一刻，剑身模糊、分裂，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万万！
眨眼之间，原本空旷的识海上空，已被密密麻麻、数之不尽的虚幻剑影所充斥。
每一柄剑影都凝若实质，虽略显虚幻，却无不散发着凌厉无匹的锋芒。
万千剑尖，整齐划一地指向同一个方向，剑意交织，汇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毁灭洪流，引而不发，却已让整个识海空间都为之凝固。
“去！”
神识引动，万剑齐发！
“唰唰唰——！”
破空之声汇成一片死亡的协奏曲。千万道剑影如同倾盆暴雨，又似决堤天河，朝着识海尽头的虚无之地奔涌肆虐而去。
剑气汇聚成的洪流所过之处，连识海的基础构架都仿佛在扭曲、哀鸣。
与此同时，巨大的反噬之力作用在韩尘的神魂之上。
他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绞肉机，千万根无形的钢针同时刺入，剧烈的痛楚让他几乎要晕厥过去。
他死死咬紧牙关，牙龈甚至渗出血丝，硬生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承受着这神魂层面的酷刑。
“量……无穷之量，以绝对的数量形成质的碾压，如海啸淹没孤舟，如蚁群噬尽巨象……”
在极致的痛苦中，韩尘反而对第六式的精髓有了更深的明悟。
这一式，不重技巧变幻，只重那铺天盖地、令人绝望的“量”。
他的衣衫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但那双紧闭的眼眸之下，锐利的光芒却穿透了痛苦，越发炽盛。
不知演练了多少次“万剑归宗”，直到那神魂撕裂般的痛楚逐渐变得可以忍受，直到那万千剑影的操控虽未至如臂使指，却也初具规模，韩尘才勉强将这一式推至小成门槛。
他不得不停下来，长时间地调息。
神识的消耗远超之前任何一式，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掏空了一般，阵阵虚弱感袭来。他服下几颗温养神魂的丹药，借助修炼室内浓郁的灵气，缓缓恢复着。
当状态重新调整到巅峰，或者说，是目前所能达到的极限时，韩尘将目光投向了那最后，也是最艰难的一关。
第七式——天衍归一！
意念起处，识海中刚刚因万剑齐飞而显得混乱喧嚣的景象骤然一变。
所有肆虐的剑气，所有分化出去的虚幻剑影，仿佛听到了至高无上的召唤，同时停滞，然后如同百川归海，又似时光倒流，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着中央那一点疯狂回缩！
千万道剑气，蕴含着前六式的所有变化与意境，在这一刻被强行压缩、凝聚。
它们彼此碰撞、融合、坍缩……最终，所有的光华、所有的声势、所有的剑意，都收敛于那极致的一点。
刹那间，天地仿佛静止，时间不再流淌，空间为之凝固。整个识海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与黑暗，唯有那最初玉剑所在的位置，悬浮着一缕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的剑芒。
它不再璀璨夺目，不再声势浩大，反而内敛到了极致。
但若有人能“看”到它，便会发现，它凝聚的光华，已然超越了言语所能形容的范畴，那是规则的显化，是道的痕迹，是“一”的体现。
“嗤——”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影。那一缕剑芒，只是轻轻地、看似缓慢地向前点出。
动作轻柔得如同情人的低语，却带着一种判定终焉、归于寂灭的意味。
剑芒所过之处，虚空无声无息地裂开一道细微的黑色痕迹，那不是空间的裂缝，更像是……规则被短暂“斩断”后露出的虚无本质！
韩尘感觉自己的神魂、真元、乃至对剑道的所有理解，都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抽空！
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袭来，识海剧烈震颤，边缘区域甚至开始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连这片意念世界都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威能，即将崩溃。
“轰——！”
剧烈的反噬终于爆发，盘坐在蒲团上的韩尘本体猛地一颤，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溅落在身前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然而，鲜血喷出后，韩尘脸上露出的，却不是痛苦，而是无法抑制的狂喜之色！
他成功了！
尽管只是勉强引动，距离真正掌握还差得远，但他终于触摸到了《天衍剑诀》最终式的门槛！
“极……返璞归真，化繁为简，万法归于一剑，一剑……可破万法！”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充满了激动。这便是“天衍归一”的真谛，前面六式所有的积累、所有的变化，都是为了这最终、也是最初的一剑。
他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混沌初开、星河流转的景象一闪而逝，最终归于平静，只余下内敛而深邃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继续原地打坐，花了数日时间稳固刚刚突破的境界，温养受损的神魂和经脉，同时细细体悟着最后两式，尤其是“天衍归一”带来的种种玄妙感悟。
这一日，修炼室内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嘟嘟嘟”提示音，打破了长久的寂静。是租用时间将至的提醒。
韩尘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这口气息中竟隐隐带着一丝凌厉的剑意。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发现原本光洁的衣衫上，已然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修炼无岁月，此言非虚。
他挥手将角落里仍在消化灵石能量、气息明显强大了不少的两只小萌宠收回灵兽袋，随后，推开了那扇紧闭了整整一个月（外界时间）的厚重石门。
“嗡——”
石门开启的刹那，外界久违的、炽烈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瀑布般倾泻而入，刺得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清新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山间草木的芬芳，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一个月……真是漫长的闭关啊。”
他感受着体内那澎湃汹涌、几乎要透体而出的全新剑意，只觉得之前所有的付出、所有的艰辛，在这一刻都变得无比值得。
实力的飞跃，便是对苦修者最好的奖赏。
远处，宗门山门方向，传来悠长而浑厚的钟声，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群山之间，似乎预示着新的征程即将开始。
当韩尘驾驭剑光，来到万剑峰复命时，他被眼前所见景象惊得愣在了半空。
这……还是那个以肃杀、清冷着称的万剑峰吗？
只见山腰区域，一些环境不错的洞府外，竟排起了歪歪扭扭的队伍，不少弟子手里捧着灵果、食盒或是卷轴，翘首以盼，脸上洋溢着近乎虔诚的热情。
“宋师妹，请收下我的心意！”
“钟师妹，看我新作的诗赋！”
喧闹声、吟唱声、鼓励声、哀嚎声……交织在一起，让整个万剑峰宛如凡间的庙会集市。
……
更有些弟子，模样狼狈不堪，衣衫褴褛，甚至带着些许血痕，正一脸不甘、一步三回头地从万剑峰上层区域艰难地退下来，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大战。
而另一些则如同赴死的勇士，咬着牙，顶着肉眼可见的强横剑意威压，拼命地向上攀爬，口中还念念有词。
“墨师妹！我一定能见到你！”
……
韩尘一脸茫然，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场景。
他闭关一个月，万剑峰是遭了什么魔障吗？
就在这时，两道熟悉的身影如同看到救星般，从下方疾驰而来，正是面露苦色的江程和陆远。
“韩师弟！你可算出关了！”
江程一把抓住韩尘的胳膊，语气充满了解脱般的激动。
“你再不出来，我们俩的洞府门口，都快被那些家伙当成礼品寄存处了！”
陆远也指着他们洞府外堆放的一些辟谷丹、水囊和灵果，哭笑不得地说道。
韩尘看着两人，又看了看这满山的“盛况”，脑袋上仿佛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这是……什么情况？”
他终究没能忍住，问出了心中的巨大疑惑。
江程和陆远对视一眼，同时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唉，说来话长啊，韩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