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觉对扬州的估算没错。
有他坐镇,各方军士们对战事更有信心,也不再着急无法入城,只是按照吩咐围堵了进出扬州的各个要塞。
如此十来日,扬州城内的唐子霖先坐不住了。
为了拉拢各方兵马,上半年唐子霖和顾远本就许出去不少府中钱米。
当时谁也没料到萧觉竟然真敢倒行逆施,领兵围困扬州。
现在城中粮食告罄见底,顾远与唐家兄弟们登临城中高塔,举目西望。
萧家军连日来扎下的营垒占据了城门冲要、工事密布封锁了陆路所有通道。
箭橹高垒、强弩布防,数不清的雄兵身着盔甲包围了扬州外围,把城中的人困得风雨不漏。
那冲车云梯连日来数次攻打,烟尘弥漫腾空,如同一只张牙舞爪的巨兽,下一秒就要撕开这座城池厚实的外壳,撕咬进它的血肉。
扬州守城的官兵们招架多日,又得不到补给,已是士气低迷、疲惫不堪。
他们就站着看了一会儿,已经看见有几个官兵困倦之下,被飞箭射中。
而南北两面城门外,也同样立了萧家军大寨。
那中军帐前高竖萧家纛旗(注1),鹿砦设了十余重,重重皆有手持剑戟、身着铠甲的军士戍卫着,日光反射的兵锋,熠熠到让人刺眼。
顾远的心也被这连片白光刺得凉透了,唯有一点温热希望,却不在这战场上。
“明珠那里都安排好了吗?”
唐子苍脸色难看极了,半个字都不想回答,只甩袖下了高塔。
唐子霖倒是开了口,却答非所问。
“所以人这一辈子,活得久了,总要遇到一些新鲜体验。”
“萧觉如此,我们也是。”
……
正式冲关破城的时候还没到,萧觉又担心那些千红弟子引出大乱,牙牙就暂时出了营,一路轻功快马轮替,半日内就到了千红门所在的归化。
这些日子千红门乱象频出,莹夫人脾气坏到了极点。
本来有金蚕蛊毒的震慑,大多数弟子都是行尸走肉般活半年算半年,但自从白长老和大师姐狼牙出事,莹夫人就阴晴不定。
前些日子出门一趟回来,更是把几个请安的弟子当场杀了。
往日阴晴不定,躲得远了好歹还能苟活。
如今躲得远了会被莹夫人疑心有反意,对其不满,然后就地格杀。
凑得近了会被莹夫人看不顺眼,也就地格杀。
活半年和当场死,两个选项摆在一起,这些弟子们也不敢再麻木了。
大家甭管是有门道的、没门路的,三三两两结着伴都先后叛逃。
如今门中,除了几个因为蛊毒入脑,已经完全失去了个人意志与理智、被莹夫人彻底控制了心神的半蛊人,只剩下莹夫人还有与她相伴长大的文长老。
牙牙回到千红门内,看着记忆里高不可及、仿佛炼狱般的楼舍,此刻也不过是略显荒凉凋敝的普通殿宇。
时过境迁,她早不是当初任人鱼肉的小女孩。
莹夫人也不再是掌控所有人身家性命、高不可攀的门主了。
牙牙进门,一掀裙摆、大马金刀往门主的虎皮宝座上一坐,短刀往旁边几上轻轻一拍。
她跷起二郎腿,口中悠悠闲闲哼起了略带古怪的哨音。
明明声音不大,仿佛是自娱自乐的小调,但没过了一会儿,莹夫人就冷汗涔涔地被文长老扶了出来。
原来牙牙刚刚吹的,竟然是控制子蛊的蛊调。
即使两人相隔万里,但以此调调用母蛊,自然能牵动与其紧密相连的各只子蛊。
当初莹夫人掌控频繁外出任务、身在天南地北的门下弟子,用的也是如此方法。
但明明莹夫人从未教过牙牙这种秘法。
她此刻只觉胸腔如针刺油煎一般,疼痛从心口处往外散,像是有千万计的细小游蛇在啮咬她的血肉,无孔不入地向四肢游去,她痛苦地浑身痉挛,汗如雨下。
也来不及再细究牙牙是如何偷的师,只能有气无力地开口求饶。
“你我师徒一场,何必如此咄咄……逼我……”
牙牙哼了一声,比她还不满。
“我让你回来拿圣果,你倒好,回了门里就把脸一抹,当没事发生了?”
“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不但圣果和心法没送来,还在门里搞七搞八,搞得外面世道更乱,你知不知道你很给人添麻烦啊。”
“我真的好忙,特意跑回来催你我也很烦的。”
文长老虽然听莹夫人说了牙牙叛师的恶行,但还真没见过牙牙这种翻身做主人之后的嚣张模样,顿时又惊又怒。
“牙牙,你怎可如此对师父说话?她对你有活命授业之恩,更有养育舐犊之情,你这……”
牙牙翻了个白眼,也不反驳,嘟着嘴又吹了一句蛊调。
莹夫人惨叫一声,再站不住。
她整个人如烂泥一般瘫软下去,带的扶着她的文长老也往下坠。
那股钻心的疼痛稍微缓和,莹夫人就拉着文长老的手虚弱下了命令。
“闭嘴,别刺激她了。”
这死丫头疯了啊。
她是真的会把自己师父往死里搞的。
文长老再多不满,在这绝对实力和血腥威胁面前,也只能自己吞下去了。
见莹夫人有进气没出气马上要翻着白眼死过去的样子,文长老赶紧换了语气,开口解释。
“门主没有忘记此事,这些日子我们都在收集整理圣果。”
“牙牙你要的果子数量太多,圣果又必须要用石乳灵泉浸泡六十日才可发挥药效,我们这些天都在处理。”
“你先放门主说话,让她亲自和你解释啊。”
牙牙自化用了圣果所有效力,从失忆状态中清醒以来,头脑清明更胜往昔不说,见微知着的本事也骤然提升。
从小到大的各种碎片在一场又一场的梦境中反复浮现,又被她分门别类串联起来,加之她本就是蛊术和武学方面的奇才,竟然被她自行摸索出了蛊调和圣果化用的大致门路。
这份意外之喜,她还是这两天才惊觉的。
现在调用一下脑海中的信息,印证了往日她曾听过的两人对话只言片语,她知道文长老并未胡诌。
牙牙才无可无不可地唔了一声,停了哼着的小调,转而对依然虚弱的莹夫人笑了一笑。
“师父这脾气真该改一改了。”
“既然您有认真在做事,就该好好和我说呀,你不说一声,可不就让我误会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