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府的西跨院满是暖意。海棠花谢得正好,落英铺在青石板上,像撒了层粉白的雪;李瑾斜倚在藤椅上,手里捏着本翻旧的《孙子兵法》,目光却没落在书页上,只跟着廊下缝补荷包的宁安转——她正把新绣的鹤纹补在旧荷包上,指尖偶尔沾了丝线,便习惯性地抿抿唇,还是当年在云州中军帐里的模样。
“别总盯着我看,书都拿反了。”宁安头也不抬,针脚却没乱,指尖挑着金线,把鹤翅绣得更鲜活些,“周平昨日来信,说云州的冬麦收了,降户们还特意留了两石新麦,让咱们尝尝鲜。”
李瑾笑着把书正过来,却没再翻,只端起桌上的雨前茶——是宁安特意用海棠花瓣煮的,入口带着淡淡的花香。茶烟绕着指尖,他望着院角的老槐树,突然觉得这日子比在云州守城时,多了几分难得的软:“以前在云州,总想着什么时候能歇下来,不用看军报、不用查城防,如今倒真如愿了。”
正说着,丫鬟捧着一碟刚蒸好的枣泥糕过来,热气裹着甜香飘过来。宁安放下针线,拿起一块递到李瑾嘴边:“尝尝?厨房新学的方子,用的是云州的新枣,比长安的甜些。” 李瑾张口接住,甜意漫到心里,想起去年在云州,两人也是在城楼上分吃一块枣糕,那时风里还带着寒,如今却只有暖阳和花香。
“边事学堂的学员,上月考了兵法,周平说有几个突厥降户的孩子,把‘以守为攻’解得比老卒还透彻。”宁安坐在他身边,拿起他搁在桌上的书,翻到夹着海棠花瓣的那一页,“你倒好,在京里偷闲,学员们还记着你呢,书信里都问‘将军什么时候回云州’。”
李瑾接过书,指尖摸着花瓣的纹路,轻轻笑了:“回不回的,先把这日子过好。以前总觉得,守好疆土才是要紧的,如今才知道,能看着你绣荷包、喝着海棠茶,听你说云州的事,也是要紧的。” 他抬手拂去宁安发间的花瓣,阳光落在她发顶,镀了层暖光,“王砚他们在朝堂上闹,就让他们闹去,咱们这半日闲,可不能被搅了。”
院外传来脚步声,是李晏卿的侍从,捧着一卷画轴过来:“王爷说,这是昨日画的云州山水,让将军和公主解解闷。” 画轴展开,上面是云州的城楼,城楼旁有个小小的身影,正对着互市的商队笑——是宁安当年在城楼接回纥商队的模样。
“父亲倒有心。”李瑾看着画,眼底满是暖意,“等这场风波过了,咱们回云州,再去城楼看看,说不定那时,互市的商队比画里还多。” 宁安点头,靠在他肩上,看着画里的云州,又看看眼前的海棠院:“其实在哪都好,只要能跟你一起,守着安稳日子,就是最好的。”
丫鬟又添了热茶,海棠花瓣落在茶盏里,漾开小小的涟漪。李瑾握着宁安的手,没再提朝堂的弹劾,也没说三州的兵权,只慢慢喝着茶,听着她絮叨云州的新事——降户的孩子学会了写“安”字,周平种的新麦比去年多收了三成,回纥商队又带了新的羊绒来。
阳光慢慢西斜,落在藤椅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李瑾刚接过宁安递来的枣泥糕,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老内侍跌跌撞撞奔进来,官帽歪在一边,脸色惨白如纸,连声音都在发颤:“将军!公主!宫里……宫里出事了!”
李瑾手中的糕瞬间落在碟中,闲适的暖意瞬间被寒意冲散:“慌什么?慢慢说!” 他扶住老内侍,指尖却不自觉攥紧,连甲胄未穿的肩背都绷得笔直——这几日朝堂虽静,他却总觉有暗流在暗处涌动,只是没料到,风暴会来得这么快。
“是……是内侍省总管刘忠!” 老内侍喘着气,从袖中摸出一张揉皱的纸条,“他联合王砚、裴寂,今早递了奏折给陛下,说……说摄政王与吐蕃私通,还拿了‘证据’——是伪造的书信,说王爷答应吐蕃,若帮他掌权,便割陇右三城!”
宁安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绣着鹤纹的荷包差点滑落:“陛下信了?”
“陛下起初不信,可刘忠说……说禁军查到王府与吐蕃商队有往来,还‘搜出’了吐蕃的鎏金刀!” 老内侍的声音更低,“裴寂和王砚在朝堂上哭着跪奏,说‘摄政王专权已久,今又通敌,若不罢黜,大唐危矣’!刘忠还调了部分禁军围了宫门,说‘为保陛下安全’……陛下没办法,只能下旨——”
他顿了顿,抬头时满眼绝望:“下旨暂罢摄政王一职,软禁于王府,不许任何人探视!还说……还说要彻查边事学堂和互市卫队,说那都是王爷培养的私兵!”
“刘忠……” 李瑾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瞬间凝起寒霜。他早知道这位内侍总管深得德宗信任,掌管着部分禁军调动权,却没料到他竟会和王砚这群顽固派勾连——宦官掌兵、外臣谋权,这是安史之乱后朝廷最忌讳的事,如今却被他们捏合在一起,目标直指李家。
宁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伸手按住李瑾的手臂:“不能慌。刘忠和王砚这么急着动手,定是怕咱们找到他们构陷的证据。父亲被软禁,咱们更不能落入圈套——若此刻冲动闯宫,反倒坐实了‘谋逆’的罪名。” 她想起后宫里那位曾听她讲云州故事的贤妃,“我这就派人去联系贤妃,让她在宫里探探口风,看陛下是不是真的信了,还是被刘忠胁迫。”
李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怒,点头道:“你联系贤妃,我让人去寻崔彦和韦伦——他们是父亲的旧部,手里定有刘忠和王砚勾结的蛛丝马迹。另外,传信给周平,让他稳住三州兵马,不许轻举妄动,免得被人抓住把柄说‘边将响应京城’。”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禁军的脚步声——一队身着黑甲的禁军堵在王府门口,为首的校尉高声道:“奉刘总管令,摄政王暂被软禁,任何人不得出入王府,违者以谋逆论处!” 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看来他们早有准备。” 李瑾走到院门口,看着门外的禁军,腰间虽无甲胄,气势却丝毫不弱,“陛下只说软禁摄政王,何时说过禁王府所有人?你们拿着刘忠的令,敢违抗陛下的旨意?” 校尉被他的目光逼得后退半步,却仍硬着头皮道:“这……这是刘总管亲口传的令,说为防有人通风报信。”
宁安适时上前,手里拿着一枚金簪——正是德宗赐的“靖安簪”,簪头鹤纹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我乃靖安公主,奉旨留京,尔等敢拦我?若耽误了我向陛下奏报云州军情,你们担待得起?” 禁军校尉看着金簪,又看看李瑾的脸色,终究不敢硬拦,只讷讷道:“公主……公主可出入,但其他人不行。”
“够了。” 李瑾抬手阻止宁安,“不必与他们纠缠,先守住王府,等消息。” 他转身回院,目光落在父亲平日处理政务的书房方向——那里此刻定是静得可怕,父亲一生辅佐两朝,竟落得个“通敌软禁”的下场,想来心里比谁都痛。
暮色渐沉时,贤妃的密信终于传来,字迹潦草:“陛下实被刘忠胁迫,禁军部分将领已被收买,王砚等人在宫外散布‘李瑾将反’的谣言,欲逼陛下下旨拿你。摄政王在府中安好,让你切勿冲动,找刘忠与吐蕃商队勾结的证据——刘忠曾私吞吐蕃贡品,户部有记录。”
“证据……” 李瑾捏紧密信,眼底闪过一丝锐光。他想起去年年底,户部曾奏报“吐蕃贡品少了一批鎏金器”,当时刘忠以“运输损耗”搪塞过去,如今想来,那批贡品怕是被他私吞,又反过来伪造“摄政王通吐蕃”的证据。
宁安看着他的神情,知道他已有对策,轻声道:“崔彦那边也有消息,他已找到当年负责运输吐蕃贡品的差役,愿意作证。只是……刘忠掌着禁军,咱们如何把证据递到陛下面前?”
李瑾走到廊下,望着宫城方向的灯火,声音沉缓却坚定:“等。等他们露出更多破绽,等禁军里还有良知的将领醒悟,也等周平从三州传来的消息——云州的互市卫队、边事学堂的学员,都是咱们的人,刘忠和王砚想一手遮天,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