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相机屏幕,延时拍摄的最后一帧画面里,戒指末笔仍在延伸。那道刻痕像活物般蠕动,仿佛有人正用看不见的刀,在骨面上继续书写。我把它放回茶几,压上三本厚书,又用证物袋封了两层。铜钥匙静静躺在旁边,不再震动,但握在手里时,仍能感到一丝微弱的搏动,像是贴着皮肤的脉冲。
我打开主相机,调出刚才的连拍序列。从第一帧到最后一帧,戒指始终在原位。可我知道它动过。它现在就在那里,被书压着,裂纹朝上,像一张干涸的嘴。
我需要确认这是否只是我的错觉。
我把备用相机架在卧室门口,镜头对准全身镜;主相机则固定在茶几对面,继续监控戒指。双机延时,每三秒一帧。我站在镜前,脱下风衣,准备拍下疤痕对比图。左手抬起,手腕内侧那道淡痕清晰可见。
就在手臂上抬的瞬间,镜中的我,垂着手,一动不动。
我停下动作,盯着镜面。镜中人也停着,但姿势不对——她的右手微微外张,掌心朝外,像是刚做完某个动作。我缓缓放下手,她却突然抬起右手,指尖轻触镜面。
我后退半步。
她向前逼近一步。
我眨了下眼。她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我,瞳孔黑得发沉。
我举起相机对准她。她缓缓举起左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那枚骨指戒指。
我猛地回头看向茶几。
主相机屏幕亮着,最新一帧画面显示:戒指仍在原位,被书压住,纹丝未动。
我又转向镜子。
她还举着左手,戒指在指间泛着暗光,裂纹深处渗出一丝暗红,像血在缓慢流动。她的嘴角开始上扬,不是笑,是某种更僵硬的牵动,仿佛肌肉被线拉着往上提。
我举起主相机,对准镜中影像连拍。
快门声响起时,她突然放下手,动作与我完全相反。我站着不动,她却开始绕着镜中空间行走,步伐轻缓,赤脚踩在看不见的地面上。她走到镜面左侧,停住,回头看向我。
镜面边缘开始渗出液体。
暗红色,粘稠,顺着玻璃往下爬。它不滴落,而是像有意识般横向延伸,在镜框右下角聚成七个扭曲的字:
林念是第七个容器
我后退一步,脚跟撞上三脚架。主相机晃了一下,屏幕闪出雪花,随即恢复正常。最后一帧画面里,镜中的我,嘴角已经完全扬起,而现实中的我,脸是冷的,肌肉没有动过。
我抓起风衣,想盖住镜子。
就在布料扬起的刹那,镜面传来刮擦声。不是从外面,是从内部。指甲划过玻璃的声响,短促、规律,一下,一下,像在测试厚度。
我停住。
声音也停了。
我缓缓放下风衣,退到沙发边。镜中的我却没停。她转过身,背对我,慢慢走向镜中深处。她的红睡裙下摆扫过镜面,留下一道湿痕。那湿痕不是水,是黑色黏液,正沿着字迹蔓延,将“林念是第七个容器”一点点覆盖。
我调出主相机的实时画面,确认茶几上的戒指仍被压着。我盯着它,手指无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根部——那里空着,但从刚才起,一直有种被束缚的错觉,像戴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镜面开始鼓动。
不是震动,是呼吸般的起伏。整面镜子像一张被拉伸的皮,中央凹陷,又缓缓隆起。裂纹从四个角向中心蔓延,发出细微的“咔咔”声。那些血字已被黑液吞没,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暗痕,像是从镜后透出的纹路。
我举起备用相机,对准镜面连拍。
第一帧,裂纹呈蛛网状扩散;第二帧,中央凹陷加深;第三帧,我放大画面,发现裂隙深处有光,微弱的红光,像是从某个密闭空间透出。
就在这时,镜中的我,突然转过身。
她不再是七岁的模样。
她是我,三十二岁,穿深灰风衣,左耳三枚银环,眼底有青影。她站在镜中,和我对视,然后缓缓抬起右手,指向我身后。
我猛地回头。
主相机还在运行,茶几上的书本纹丝未动。
我再回头看向镜子。
她已消失。
镜面中央,裂纹密布,像被重物击中却未碎裂的玻璃。那层透明的屏障仍在,但已不再映照我的脸。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红背景,中央浮现出一个轮廓——小女孩,赤脚,穿红睡裙,脖颈挂着骨指戒指。
她一步步从镜中走出。
不是穿过,是踏出。她的左脚踩在虚空的镜渣上,右脚落下时,一片碎玻璃悬浮在半空,托住她的体重。她走出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没有声音,但每一步都让空气变得粘稠。
她站在我面前,仰头看我。
瞳孔全黑,没有眼白。
她抬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与茶几上那枚一模一样。她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腕内侧,指尖冰凉。
“妈妈,”她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电流般的杂音,“你终于看见我了。”
我后退,撞上沙发。
她没追。
她只是站在原地,抬头看着我,嘴角慢慢扬起。那笑容和镜中影像一模一样,僵硬,空洞,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拉扯出来的表情。
我抓起主相机,对准她。
快门落下。
屏幕亮起,成像清晰:她站在客厅中央,红睡裙下摆微动,左手戴着戒指,脸正对着镜头。
可就在下一秒,我听见茶几方向传来一声轻响。
我转头。
三本书倒了。
证物袋破了。
戒指不见了。
我再回头。
她还站着,左手垂下,戒指仍在指间。
我冲向茶几,掀开证物袋,翻开书本。
没有。
我扑向风衣口袋,翻找。
铜钥匙在,戒指不在。
我抓起主相机,翻看最后一帧照片。
照片里的她,左手戴着戒指。
现实中的她,也戴着。
可茶几上的那一枚,消失了。
我举起相机,对准她的手,放大。
戒指内圈,刻着“1994·林念”。
和我那晚在抽屉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手,把戒指举到眼前,轻轻一拉,摘了下来。
她伸手递向我。
“戴上它,”她说,“你本来就是它等的人。”
我后退,撞到墙。
她没动,手还举着,戒指悬在空中,裂纹中渗出暗红,像血在流动。
我盯着那枚戒指,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从抽屉里找到它时,它刻的是“1994·林念”。
可现在,内圈的字变了。
最后一个字,“念”,变成了“心”。
1994·林心。
我抬起左手。
无名指依旧空着。
可指尖突然刺痛,一滴血渗出,悬在皮肤上,没有滴落。
她看着我,嘴角微扬。
戒指在她掌心,裂纹张开,像一张嘴,等着接住那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