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安安静静，那声尖细的鸟叫带来的动静早就散了，好像只是山里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可何瑶腕间那莲花印记，传来的、像被细线拽着似的阴寒动静，却没完全消失，只是变得特别淡，像躲回洞里的毒蛇，等着机会再出来。
她站在窗边，好久都没动，直到夜露打湿了窗沿，凉气透过薄衣服渗进来，才慢慢把窗户关严。
回头看向里屋，苏芷的呼吸还是又匀又长，腰上的宁神香囊在黑夜里就只剩个模糊的影子。
那缕混在花香里、像陈年老灰似的味道，好像也藏起来了，但何瑶心里的警觉却没消。
她不敢冒险把香囊摘下来，只能把这份担心深深压在心里，跟又多压了块石头似的。
接下来的几天，何瑶更不爱出门了。
她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稳住蕴灵池里练出来的本事，打磨那刚有点样子的“融合术法”，同时，也开始特意翻从庶务堂借的《碧落风物志》《九洲行旅概要》这些书，悄悄记下去流芳府可能会经过的山山水水、城镇分布，还有一些要注意的危险地方、野兽习性。
她甚至用省下来的灵石，去坊市买了点品质一般、但管用的金疮药、解毒散，还有容易放久的干粮肉干，仔细包好收起来。
苏芷见她这么认真准备，也收了爱玩的心思，除了日常修炼，也跟着何瑶一起翻资料，可她性子活，没何瑶那么沉得住气，常常看着看着就走神了，手指还不自觉地摸腰上的宁神香囊。
这天下午，苏芷从外面回来，脸上带着点跑了路的红劲儿，一进沁碧居就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然后神神秘秘地凑到正在记地图的何瑶身边。
“瑶妹妹，你猜我今天在外头听见啥消息了？”
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眼里还带着点试探。
何瑶放下手里的玉简，抬头看她：“啥消息啊？”
“我听几个刚做完任务回来的师姐说，山下的‘云集坊市’里，最近来了个陌生摊主，卖的东西挺杂，听说有些是从南边……栖霞郡那边弄来的老物件。”
苏芷说着，还小心地观察何瑶的表情。
“栖霞郡”这三个字，就像往平静的湖里扔了颗小石子，在何瑶心里荡开一圈圈波纹。
她捏着玉简的手指轻轻攥紧，脸上却没显出来：“哦？都是些啥老物件啊？”
“听说大多是凡人用的东西，也有些坏了的低阶法器碎片。”
苏芷见何瑶反应平静，说话速度快了点，“但有个师姐说，她好像看见里头有半块青玉玦，上面刻着……嗯，像是云绕着月亮的花纹，看着有些年头了。”
云绕着月亮！
何瑶的心跳猛地一下，差点忘了喘气。
祖母活着的时候，最宝贝的一支木簪上，就刻着差不多的花纹！那是祖母年轻的时候，祖父送她的信物！
栖霞郡出事那天，家里被烧得一干二净，她还以为所有跟以前有关的东西，都在那场灾难里没了……
会这么巧吗？
半块来自栖霞郡、花纹相似的青玉玦？
她使劲稳住声音，尽量听不出异样：“知道那摊主在坊市哪个位置摆摊不？”
“就在坊市东头那棵大‘云影木’底下，听说是个不太起眼的角落。”
苏芷回答完，又有点犹豫地看着何瑶，“瑶妹妹，你……你想去看看？可这也可能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故意……”
她没把话说完，意思却很明白。
经历了赵乾、金昊那档子事，又隐约觉得柳师姐和那香囊不对劲，苏芷就算心思再单纯，也闻出点不正常的味儿了。
何瑶当然懂苏芷的担心。
这消息来得太巧，巧得让人心里发毛。
是有人利用她想念祖母、惦记栖霞郡的心思设的陷阱？还是冥冥之中，真的有一点希望？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神慢慢变得坚定。
不管咋样，她都得去亲眼看看。
要是真的是祖母的东西，她绝不能让它在外头瞎晃。
要是陷阱……她也得弄明白，这陷阱到底长啥样。
“苏姐姐，我知道你担心啥。”
何瑶站起来，眼神清亮又冷静，“但我必须去一趟。你放心，我不会瞎闯，就只是去看看。”
“那我陪你一起去！”
苏芷立马接话。
“不行，”
何瑶摇头，语气很肯定，“你留在宗门里。要是真有人故意设计，咱们俩一起去，目标太大。我一个人去，反而方便做事。”
她顿了顿，看着苏芷担心的眼神，又把声音放软了点，“而且，你还得留意……柳师姐那边，要是她问起我，你就说我在闭关，稳住刚练出来的本事。”
提到柳师姐，苏芷眼神闪了闪，好像想说啥，最后还是点了点头：“那……你一定要小心！要是觉得不对，马上回来！”
何瑶点头，换了身更不显眼的灰色布衣，把头发简单扎起来，戴上兜帽，又检查了一遍沐芳仙长给的轻身符和回灵露，确认没毛病，才悄悄出了素心阁，往山下的云集坊市走。
云集坊市在素心阁山门外面十里地的一个山谷里，靠着宗门建起来的，平时就有不少修士在这儿买卖东西，挺热闹。
何瑶把兜帽压得更低，混在来往的人潮里，眼睛警惕地看着四周。
坊市东头，还真有一棵特别高的云影木，树冠跟云朵似的，遮出一大片阴凉。
树荫底下，零散摆着几个摊位，确实没坊市中心那么热闹。
何瑶放慢脚步，装作随便逛的样子，眼睛挨个扫过那些摊位。
很快，她的目光就定在树荫最边上的一个小摊上。
摊主是个脸发黄、看着有点病恹恹的中年男人，穿了件洗得快褪成浅灰的粗布麻衣，没精打采地坐在个小马扎上，看着来往的人。
他的摊位上，零零散散摆着些锈了的刀剑碎片、几个颜色发暗的瓷瓶、几本封面破了的书，还有些乱七八糟、看不出用处的小零碎。
何瑶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
她稳住心神，慢慢走过去，眼神看着好像在随便打量那些杂物，其实眼睛飞快地在里头找。
没有……没看见玉玦……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是消息不准？还是早就被别人买走了？
就在她准备转身走的时候，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摊位最角落，一块用来垫着个破香炉、沾了点泥的灰色粗布底下，好像露了一小角温润的青色。
她脚步顿住，蹲下身，伸手拿起那个破香炉，装作在看香炉的样子，其实用指尖轻轻掀开了那角粗布。
粗布底下，居然藏着半块玉佩！
玉佩是不太规则的半月形，断口坑坑洼洼的，材质就是普通的青玉，颜色也不算好，但表面磨得特别光滑，显然常被人拿在手里摸。
玉佩的正面，清清楚楚刻着流云托着半轮月亮的图案！那流云的走向，月亮的弧度，竟跟祖母木簪上的花纹有八九分像！
何瑶的呼吸一下子就顿住了，一股又酸又涩的热流猛地冲到眼眶里。
她几乎能确定，这半块玉玦，就算不是祖母天天摸的那支簪子上的配饰，也肯定跟祖母有关系！
栖霞郡那么偏的小地方，流云伴月的花纹虽说不是独一份，但雕工这么像，又偏偏在这时候、这地方出现，巧合的可能性也太小了！
她强压下心里的激动，不动声色地把香炉放回去，盖好那角粗布，好像只是随便看了看。
然后，她指着摊位上另一块看着稍微完整点的金属碎片，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还带点哑嗓问：“这个咋卖？”
那摊主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了眼那碎片，有气无力地说：“十块下品灵石。”
何瑶皱了皱眉，放下碎片，又指着旁边一个瓷瓶：“那这个呢？”
“五块。”
她又问了几样东西，价格都偏高，明显这摊主不是真心想做生意。
最后，她才好像刚注意到垫布下的玉玦，用脚尖随便拨了拨那灰色粗布，露出底下的半块青玉玦，语气里带着点嫌弃：“这破石头也卖啊？看着倒还干净，拿来垫东西可惜了，咋卖？”
摊主耷拉着眼皮，连看都没看那玉玦，含糊地说：“看着给吧，反正也是捡来的。”
“捡来的？”
何瑶心里一动，脸上却嗤笑一声，“一块普通的玉，还断了，一点灵气都没有，也就看着顺眼点。一块下品灵石，爱卖不卖。”
那摊主好像愣了一下，终于抬眼正眼看了看何瑶，又看了看那玉玦，黄脸上露出点奇怪的表情，接着又变回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挥挥手：“一块就一块，拿走拿走。”
这么容易就卖了？
何瑶心里的疑问更重了。
她掏出一块下品灵石，放在摊位上，然后弯腰，看似随便地捡起那半块青玉玦。
指尖碰到玉玦的瞬间，一股特别淡、若有若无的温润感传了过来，不是灵力的动静，反倒像一种……经过好多年沉淀下来的安静气息。
这气息，让她莫名想起祖母在茶舍的午后打盹时，身上散出来的那种安稳劲儿。
她把玉玦攥在手里，正想转身走。
“等等。”
那摊主忽然开口。
何瑶脚步一顿，全身的肌肉一下子就绷紧了，袖子里的手已经悄悄捏住了一张轻身符。
却见那摊主从身后摸出个巴掌大、满是灰的木盒，推到摊位前，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腔调：“这个……是跟那石头一起捡来的，放着占地方，你要的话，再加五块灵石，一起拿走。”
何瑶的目光落在那木盒上。
盒子材质普通，做工粗糙，一点都不起眼，盒盖上甚至没刻任何花纹。
她悄悄放出点神识探了探，没感觉到任何灵力，也没感觉到有啥禁制。
一起捡来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突然冒出来的木盒，让这事变得更扑朔迷离了。
她看着那摊主浑浊、却好像藏了点啥的眼睛，又摸了摸手里玉玦传来的那丝熟悉的温润，心里一下子闪过好多念头。
买，还是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