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昏黄的光线挣扎着掠过青霖川下游干裂的河床，将远处起伏丘陵的轮廓涂抹得模糊不清。
何瑶和苏芷站在一处矮坡上，望着下方那座依稀有村落形状的阴影，心里像压了块浸满凉水的大石头。
空气里飘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是腐臭，也不是寻常的泥土腥气，更接近金属生锈混着某种枯萎草根的涩味，隐隐刺鼻子。
风刮过空荡荡的原野，带着呜呜的声音，却听不到半点虫叫狗吠，连最常见的夜枭都没了踪影。
这里，就是她们任务卷宗上标注的，青霖川下游数个受影响的村落之一——青霖村。
“这里……感觉比枯骨林外面还要……安静得吓人。”苏芷下意识往何瑶身边挪了一步，声音压得特别低，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她双手不自觉地绞着衣角，手指关节因为用力，隐隐泛着青白。
何瑶没有立刻回应，她眼神锐利得像捕猎的雄鹰，缓缓扫过下方那片沉寂的村落。
凭借《灵韵谱》修炼出的敏锐感知，还有琉璃心坠一个劲传来的、带着浓重悲悯和强烈排斥感的警示，她能“听”到这片土地无声的哀嚎。
地脉里的灵气像被硬生生扯断的琴弦，还留着扭曲的震动；空气里飘着的稀薄灵气中，混着一丝丝熟悉的冷冽秽气，比在枯骨林感知到的更纯粹，也更……带着某种潜伏的活性。
“小心点，跟紧我。”何瑶的声音压得低，却很镇定，她率先迈步，顺着陡峭的土坡小心往下走。
苏芷赶紧跟上，几乎是步步跟着。
越靠近村落，那股异常的安静就越让人喘不过气。
村口本该立牌坊或界石的地方，现在只剩几块歪歪扭扭、碎掉的基石，埋在枯黄的杂草里。
一条勉强能看清的土路蜿蜒往里伸，路旁的田地全裂了缝，裂缝深得看不到底，像干渴的大地张开的绝望嘴唇。
田埂上零零散散丢着几件锈迹斑斑的农具，还保持着主人仓促离开时的样子。
走进村里，眼里看到的全是断墙残屋。
大多数房子的茅草顶早就塌了，露出黑乎乎的椽子，泥墙掉了一大片皮，满是风吹雨打的痕迹。
一些院落的篱笆东倒西歪，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几件破烂的陶罐碎片散在地上。
没有人烟。
没有灯火。
甚至……连荒废村落里该有的蛇鼠虫蚁活动的迹象都没有。
这里像一块被生命彻底忘了的土地，所有生机都在某个时刻被硬生生剥离、吞掉了。
“怎么会……一个人都没有？”苏芷的声音带着颤音，她四下看了看，眼里满是不敢相信和害怕，“任务卷宗上说这里只是灵气不对劲，村民没精神，没说……没说整个村子都空了啊！”
何瑶在一处相对完整的院落前停下脚步。
院门半掩着，她轻轻一推，发出让人听着难受的“吱呀”声。
院子里同样空寂，石磨上积满了灰尘和枯叶，墙角的水缸裂了个大口子，里面空得见底。
她走近正屋，门板歪歪地挂着。
屋里光线昏暗，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能看到桌子椅子都倒了，好些日常用的东西散了一地，盖着厚厚的灰。
炕席上有床破被子，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还保持着掀开的样子，好像主人刚起身离开。
但何瑶的目光，停在了炕沿附近的地面上。
那儿有一小片不太显眼、颜色稍深的痕迹，不是血，倒像是水分被飞快抽干后留下的污渍，边缘透着不自然的灰败色。
她蹲下身，指尖悬在痕迹上方，没直接碰到。
琉璃心坠传来清晰的刺痛感，一股冷冽邪异的气息像细细的尖刺，想顺着她的灵觉反过来缠上她。
是那种邪祟之力的残留！而且特别浓郁！
她立刻运转《灵韵谱》，一缕温和又坚定的灵气从她指尖冒出来，像暖流拂过冰块，把那想缠上来的邪祟之气赶跑、净化了。
那污渍似的痕迹被灵气扫过，好像微微扭了一下，接着就彻底不见了。
何瑶站起身，脸色凝重。
这绝不是简单的迁徙，村民的离开带着仓促甚至……挣扎的痕迹。
而留下这些浓郁邪祟印记的，又是什么？
“何瑶，你看这个！”苏芷在另一个角落找到了东西，声音里又惊又疑。
何瑶走过去，就见苏芷从一堆杂物下抽出了一本蒙尘的簿子，封皮是粗糙的黄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着“流水记”三个字。
像是一本村里的日常记录或账本。
苏芷小心地拂掉灰尘，翻开簿子。
前面的字还算整齐，记着某年某月下了多少雨、收了多少粮、谁家添了孩子这类琐事。
可往后的字就越来越乱、越来越潦草。
“……河水又浅了三指，井水发涩，村头的老槐树掉叶子了……”
“……张二狗家的娃病了，浑身发冷，吃不下东西……”
“……李老栓今早没起来，叫不醒了，脸上灰扑扑的……”
“……都说是瘟病，可郎中也倒了……”
“……外面来的那几个穿黑衣服的，在井边转悠……”
“……他们要干什么？井水不能喝了！”
“……快跑！离开这里！”
记录到这儿突然断了，最后几页被撕掉了，只留下参差不齐的毛边。
“黑衣服的人……”苏芷抬头看向何瑶，眼里满是惊惧，“是……是黑煞吗？他们在井边做什么？”
何瑶心里猛地一揪。
黑煞！他们果然在这一带活动！而且目标明确，就是村里的水井！
想起之前在枯骨林里，从流民和村民身上查到的情况，这邪祟之力的源头，多半和水源有关系！
“去井边看看！”何瑶当机立断。
两人照着簿子上模糊的线索，在空无一人的村子里走着，朝着村子中心找去。
越往里走，空气里的邪祟味越来越重，琉璃心坠也越来越烫，快有点烫手了。
终于，在村落中心一小片稍微开阔的空地上，她们看到了那口古井。
井口是青石砌的，本该高出地面一尺多，现在看着格外孤单。
井台周围的地面，透着种奇怪的颜色，像是被大火烧过又飞快冷却，显得深暗，一根草都不长。
空气里那股金属生锈混着枯萎草根的味道，在这里重到了极点。
何瑶让苏芷站在几丈外等着，自己慢慢走了过去。
她全神贯注，把《灵韵谱》运转到极致，灵觉像无形的水纹，小心翼翼地往井口探过去。
就在她的灵觉快要碰到井口的瞬间——
“嗡！”
一声特别轻、却能钻到灵魂里的震动声传了过来！
不是来自现实，而是某种无形力量的扰动！
何瑶只觉得脑子微微一晕，眼前的东西好像扭了一下。
与此同时，她胸前衣襟下的琉璃心坠，突然爆发出从没见过的热度和光亮！
一道纯净柔和、肉眼看不见的琉璃色光团以她为中心散开，把她身边三尺的地方都罩住了。
也就在这琉璃色光团出现的刹那，何瑶清楚地“看”到了！
在那看似普通的青石井口边缘，无数道细得像蜘蛛网、闪着深暗血光的奇怪纹路突然冒出来、亮了起来！
这些纹路扭曲盘旋，凑成一个复杂又透着不祥的符印，符印的中心，正对着幽深的井口下方。
一股比刚才在屋里感受到的浓一百倍、纯一百倍的冷邪僵死之力，像睡着的凶兽被吵醒了，带着想吞掉一切的贪婪，顺着她的灵觉，狠狠反扑过来！
“小心！”
身后传来一声低喝，带着点让人不易察觉的着急。
紧接着，一道又快又狠的淡青色剑光飞了过来，不是斩向何瑶，而是准准地劈在何瑶灵觉和井口那符印无形连接的地方前面！
“嗤啦——！”
像布被撕裂似的刺耳声音在空中炸开！
剑光和那股无形的邪祟反扑之力狠狠撞上，撞出一圈肉眼能看见的、混着青光和黑气的能量波纹，狠狠散了开去！
突然刮起大风，卷起地上的灰尘和枯叶，把站在后面的苏芷逼得连连后退，差点站不住。
何瑶被这股冲击力震得气血翻腾，连退两步才站稳，琉璃心坠的光团晃了好一阵，可最后还是护住了她，没让那邪祟之力直接缠上。
她猛地回头。
就见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们身后不远处，还是穿一身靛蓝短打，身子站得笔直，像棵松树。
他右手保持着并指挥出的姿势，指尖还留着剑气，脸却比之前白了不少，额头甚至冒出细细的冷汗，呼吸也有点急。
显然，刚才那隔空一剑拦下邪祟反扑，对他来说也绝不轻松。
他……他竟然一直在暗地里跟着？还是在她们遇险的瞬间刚好赶到？
何瑶看着他略显狼狈却依旧冷峻的侧脸，心里那股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
是感激，是困惑，还有一丝说不出的……心疼？
他明明在暗地里护着她们，为什么又要装得这么生分？
林风缓缓放下手，目光扫过何瑶，在她胸前那已经平复、却还微微发烫的琉璃心坠上停了一下，眼底深处好像有什么情绪翻涌了一阵，最后变成了更深沉的暗沉。
他避开何瑶探寻的目光，转向那口古井，声音带着强压下的沙哑：
“不想死，就别再用灵觉探那玩意儿。”
他的语气依旧硬邦邦的，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林哥，那井口……刚才那是……”苏芷惊魂未定，声音发颤地问。
林风没直接回答，眉头皱得紧紧的，盯着那又恢复平静、好像啥也没发生的井口，眼神利得像刀。
“是‘噬灵血印’。”他慢慢吐出几个字，每个字都像有千斤重，“一种早就没人会用的……禁忌邪阵的节点。它在吸着地脉里剩下的灵气，还把某种东西……聚到井底下很深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转向何瑶，这一次带着点近乎严厉的打量：“你们刚才，谁碰着它了？”
何瑶迎着他的目光，直言道：“是我的灵觉靠近时，它自己有了反应。”
她顿了顿，又说：“它好像……对干净的活人气味，或者……对我身上的某样东西，特别敏感。”
她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平静地看着林风。
林风的身子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当然听出了何瑶的意思——是琉璃心坠。
他嘴唇抿得紧紧的，沉默了三秒，才移开目光，声音压得低：“这儿不能多待。这血印只是个节点，肯定还有别的布置。赶紧走，把这里的情况传回宗门。”
他的提议合情合理，可就在话音刚落的瞬间——
“呜——！”
一声又尖又怪、根本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叫声，突然从村子更里面的某个方向传来！
那声音里满是说不尽的痛苦和怨恨，穿过傍晚的天色，一下子抓住了三个人的心神！
几乎同时，一道又一道差不多的怪叫，从村子各个方向接连传来，互相呼应着，像恶鬼在齐声嚎叫，飞快地由远及近！
村落废墟的阴影中，开始有东西拖着沉重又摇晃的步子走了出来。
它们身形扭曲，身上缠着肉眼能看见的、浓稠如漆的黑气，一双双空落落的眼眶里，烧着嗜血的惨绿光芒。
不是活人，也不是纯粹的邪祟。
而是被这里浓重的邪祟之气和那“噬灵血印”彻底缠上、变得不正常的……原来青霖村的村民！
它们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从藏身处一窝蜂地跑出来，朝着井边三个人的方向，慢慢围了过来。
数量比想象中多太多了！
林风一下子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
何瑶和苏芷背靠着背站着，把灵力运转到极致，脸色凝重得前所未有。
刚发现邪阵节点的震惊还没过去，更直接、更吓人的危险，已经冲到跟前了！
夜色彻底盖住了这片毫无生气的荒村。
而那一双双惨绿的眼睛，在黑夜里像要吃人的鬼火，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