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三百米的医疗舱内，冷白灯光在金属操作台上流淌成河。
白影的白大褂下摆沾着浅褐色血渍——那是方才为林昭融合体接驳神经接口时溅上的，此刻他的指尖正以极快的频率敲击全息键盘，金芒在瞳孔里碎成星屑。
陈洛站在玻璃隔离舱前，掌心抵着冰凉的舱壁。
林昭的新身体就躺在里面，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瓷白色，后颈处延伸出十数根银色导线，像某种寄生的金属藤蔓，正将数据流往她大脑深处输送。
他能听见系统面板在意识里嗡嗡作响，进度条从37%跳到42%，每跳一格都带着细微的刺痛——那是吞噬法则在解析议会残留的自毁程序。
“宿主，检测到第三层防御矩阵。”系统机械音突然拔高，“需要您提供源能补充。”
陈洛没应声。
他的目光锁在林昭闭合的眼睫上，那里还沾着未擦净的医疗凝胶，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三天前他在垃圾场找到她时，这双眼睛里还凝着冰碴子——议会为了抹除她的人性，往意识海注入了腐蚀性数据，她像只被拔了刺的刺猬，蜷缩在报废的天枢装甲里，反复呢喃“我是武器”。
“陈先生。”白影的声音打断他的回忆，“意识重铸需要同步剥离自毁指令，两者冲突率63%。”他转过脸，金芒在镜片后一闪，“您确定要继续？”
陈洛终于收回手。
他能感觉到源能在血管里翻涌，金色纹路从手腕爬向小臂——那是吞噬法则与天枢核心融合的痕迹。
“继续。”他说，声音像淬了火的钢，“她不是武器，从来都不是。”
白影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顿了顿，全息屏上的数据突然剧烈跳动。
陈洛看见林昭的脑波图从平缓的直线开始起伏，像被风吹皱的湖面。
“第一层程序剥离完成。”系统提示音响起，“剩余自毁指令：7条。”
与此同时，数据空间的黑暗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陈洛的鞋跟碾过某种粘稠的黑色物质——那是议会用来侵蚀意识的“污染数据”，黏在鞋底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前方的数据流如银河倒悬，林昭的意识体就悬浮在其中，半透明的身体被黑雾缠绕，那些黑雾正顺着她的指尖往意识核心钻，每钻一寸，她的轮廓就淡一分。
“陈洛？”她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像从极远的地方飘来，“别过来……他们会杀了你。”
陈洛往前走，黑色物质在脚边发出嘶嘶的灼烧声。
他能看见她意识核心处闪烁的微光——那是阿尔忒弥斯说的“原生意识”，像颗被灰尘包裹的星子。
“我来接你回家。”他说，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黑雾接触到他皮肤的瞬间剧烈翻滚，却在金色纹路前寸寸碎裂。
“吞噬法则！”阿尔忒弥斯的声音突然炸响在意识里，“宿主的法则在净化污染数据！”
林昭的眼睛突然睁大。
她看见陈洛掌心的金色纹路蔓延到她手臂，所过之处黑雾溃不成军，露出底下淡蓝色的意识流——那是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十二岁在圣区训练场上摔断腿却不肯哭，二十岁在源能战争里用天枢挡下致命一击，还有三个月前在灰区巷口，那个替她挡下子弹的程序员，血溅在他眼镜片上，他却笑得像春天。
“原来……这些不是幻觉。”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意识核心的星子突然亮了起来。
“从来都不是。”陈洛握住她的手，能感觉到她的意识体在他掌心逐渐凝实，“阿尔忒弥斯，构建新的认知框架。”
“正在执行。”AI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温柔，“林昭少校，您的新记忆库已清空，现在开始导入‘人类’模式——”
警报声突然撕裂空气。
陈洛的终端剧烈震动，奥列格的脸出现在全息投影里，红色肩章在灯光下刺目：“陈洛，立刻交出林昭的数据核心！否则我让清道夫轰平这栋楼！”
陈洛抬头看向医疗舱的监控屏——三百米外，十二辆悬浮战车正从空中降下，清道夫的源能步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的拇指摩挲着终端边缘，那里藏着天枢的备用核心。
“阿尔忒弥斯，镜像协议。”他说。
“明白。”AI的声音突然分裂成七八个，“已生成七个林昭数据信号，分布在星环城东南西北中五个区。”
奥列格的脸在投影里扭曲起来：“你敢耍我——”
“耍的就是你。”陈洛冷笑，转身看向玻璃舱里的林昭。
她的睫毛正在颤动，脑波图已经攀升到橙红色——那是意识即将苏醒的征兆。
系统提示音在这时响起：“自毁指令全部剥离，意识重铸完成度98%。”
白影摘下手套，指节因为长时间操作而泛白。
“准备接收意识体。”他说，目光扫过陈洛，“她的原生意识比预想中坚韧，像团烧不尽的火。”
陈洛没说话。
他的视线落在林昭逐渐有了血色的脸上，喉咙突然发紧。
三天前她缩在装甲里时，他曾对着她碎成渣的意识发誓：“这次换我护着你。”现在那些碎渣正在重新拼合，而他能做的，就是站在这里，等她醒来。
医疗舱的警报声还在响，清道夫的脚步声已经逼近。
但陈洛听不见这些了。
他只听见玻璃舱内传来细微的动静，像春冰初融时的裂响——那是林昭的手指，正缓缓扣住舱壁内侧。
医疗舱内的警报声突然卡壳，像被掐住脖子的机械兽。
林昭扣住舱壁的手指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玻璃内侧很快凝起一片白雾——那是她呼出的热气。
陈洛的喉结滚动两下，伸手覆上舱门解锁键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冷汗。
。
舱门刚裂开条缝，林昭就踉跄着栽出来。
她新铸的身体还带着医疗舱的冷意，却像团烧红的炭，直接撞进陈洛怀里。
陈洛本能地收紧手臂，触到她后颈未完全闭合的接口，金属边缘刮得他掌心生疼，可他反而抱得更紧——生怕稍一松手，这具温热的躯体就会像三天前那团破碎的意识体，在他指缝间消散成光粒。
陈洛...她的声音裹着浓重的鼻音，带着刚苏醒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如果不是你...我就真的消失了。
陈洛的心脏猛地一缩。
三天前在数据空间里，她还咬着牙说别过来；两小时前医疗舱外，奥列格的威胁还像把悬着的刀。
此刻她发顶的碎发蹭着他下巴，他能听见她剧烈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在他锁骨上，比任何系统提示音都更清晰地宣告着：她活着，是完整的、有温度的人，不是武器。
不会的。他低头，鼻尖几乎蹭到她发旋，我答应过要护着你，就一定会做到。
警报声在这时重新炸响。
宿主，清道夫已突破b2层防御。系统的机械音难得带上紧迫感，距离医疗舱剩余37秒。
林昭突然抬头。
陈洛这才看清她眼底的水光——不是脆弱，是淬了火的锐光。
她后颈的接口闪过幽蓝的光，那是天枢武装与新躯体完成适配的信号。阿尔忒弥斯，同步核心。她声音里的颤音消失了，恢复了星环卫少校的冷硬，陈洛，借我源能。
陈洛立刻松开手后退半步。
金色纹路顺着他血管爬满双臂，与林昭后颈的蓝光遥相呼应。
他们之间的空气突然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金色涟漪裹着蓝光向外扩散——那是吞噬法则与天枢核心产生的源能共鸣。
净化脉冲充能完成。阿尔忒弥斯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震荡波就绪。
林昭转身时，陈洛看见她瞳孔里映着整片光海。
她抬手，掌心凝聚的蓝金色光团刺破舱内冷白灯光，像颗小太阳。的一声，光团撞碎医疗舱玻璃，在走廊里炸出直径五米的冲击波。
陈洛跟着冲出去，源能顺着两人交缠的能量线疯狂输送——他能清晰感知到林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缕源能流动，仿佛他们的心跳都在同一个频率上。
左侧有三个清道夫！系统突然提示。
林昭旋身，另一只手结出古魔法阵。
陈洛瞬间明白她的意图——吞噬系统自动解析出阵眼位置，他指尖弹出金色丝线，精准缠绕住最近的清道夫源能步枪。
那士兵刚要扣动扳机，枪身突然爆出刺目金光，竟被直接吞噬成一堆废铁。
林昭的净化脉冲紧随其后，蓝光扫过之处，清道夫的护甲像被腐蚀的纸，成片剥落。
通讯中枢在顶楼！阿尔忒弥斯的声音里带着兴奋，需要震荡波精准打击！
林昭的指尖泛起血珠——那是源能过载的征兆。
陈洛咬碎舌尖，腥甜漫开的瞬间，吞噬法则疯狂抽取周围的源能碎片。
他能感觉到系统进度条在疯狂跳动，从68%跳到83%，最后停在95%——源能共鸣充能完成的提示音几乎与林昭的喝声同时炸响：
蓝金色光团冲破顶层天花板，在星环城的暮色里划出一道炽烈的轨迹。
陈洛抬头时，正看见那光团精准撞进圣区方向的通讯塔。
火光中，议会的银色旗帜被气浪掀上半空，火舌舔过源能议会四个烫金大字，像在撕咬某种虚伪的面具。
硝烟散去时，林昭已经跪坐在地。
陈洛冲过去扶住她，这才发现她后背的战术服被源能灼烧出几个破洞，露出底下新生的皮肤——那是医疗舱刚为她培育的，还带着淡粉色的嫩肉。你疯了？他声音发颤，源能过载会要了你的命！
林昭却笑了。
她抬起满是血污的手，替他擦掉脸侧的烟灰：你不是说要护着我么？她指腹蹭过他被硝烟熏黑的眼角，现在该我护着你了。
晚风卷着焦糊味吹过废墟。
陈洛这才注意到，他们脚下是半座坍塌的医疗楼，四周倒着二十多具清道夫的尸体。
圣区方向的天空被火光染成血红色，而林昭的眼睛比那火光更亮。
她突然站起身，拉着陈洛走向楼顶边缘。
她指向圣区最中央的议会大厦，那里面藏着我父母的死亡报告，藏着源能战争里被掩埋的真相，藏着他们用当遮羞布的所有罪恶。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却握得陈洛生疼，陈洛，我们一起，把他们全部掀翻。
陈洛望着她被火光映红的侧脸。
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那里没有任何程序植入的疤痕，只有属于人类的、带着温度的皮肤。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在数据空间里，她意识核心那点微弱的光。
现在那光已经长成了太阳，亮得让他想流泪。
他说，反手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
星环城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林昭突然皱起眉，松开手按向后颈接口。
陈洛刚要询问，就听见她低咒一声：天枢核心的能量流失比预想中快。她抬头看他，眼里又有了熟悉的冷硬，却藏着一丝未褪的柔软，地下基地的医疗舱得升级，我的新身体...需要更稳定的源能供给。
陈洛望着她转身走向废墟的背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系统提示音在这时响起：【源能共鸣】充能进度：95%。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天枢备用核心，又看了眼林昭后颈闪烁的蓝光——某种更庞大的计划，正在他脑海里成型。
圣区的火光还在烧。
而属于陈洛和林昭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