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备真备按照标准礼仪接待大唐使团,谁知却没见到正主,就连边令诚也是简单打了个照面就走了。
而具有遣唐使背景的几个“旧友”先围坐一团共叙往日情谊。
“诸位欲颠覆母国乎?”
吉备真备上来就毫不客气。
藤原清河微微一笑:“吉备卿此言差矣,我等是来救国的。”
晁衡在侧微微颔首。
唯有这边的大伴仲麻吕神情还有些不自然,但终究是没有吭声。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以及诸位同僚的劝解,已然让其改变了想法。
吉备真备眼皮抬了抬,沉声问道:“此言何意?”
“我国朝野本身本无大事,内有我藤原氏殚精竭虑,外有诸姓遣唐学习,回国报效,国主自可垂拱而治,天下海晏河清......”
藤原清河意味深沉道:“汝等为何动乱朝堂,诛杀我藤原氏,还迷惑上听,让葛城王自降臣阶,行操弄权柄之事!到底是意欲何为?!”
吉备真备冷笑道:“国主?!日本哪来的国主?我看你藤原氏才是狼子野心!!”
谁知藤原清河也是拍案而起:“你我都是去过大唐的,到底谁是狼子野心?!是谁引来大唐天兵,陷国家于危难之中?还要我继续说吗?”
二人针锋相对,眼看僵持不下,还是晁衡出列和稀泥。
“二卿都是国家忠臣!就不要伤了和气!当细细商讨如何解今日之局才是。”
如今形势比人强,吉备真备如此表态已是极限,再强硬下去就没法收场了。
他回榻上安坐,轻声道:“那就说点实际的吧,此次全由藤原叛乱而起,西海道的事情你们是什么态度?”
藤原清河随即纠正道:“是朝廷冤杀藤原氏在先,玄昉淫辱广嗣妻子在后,此行乃是‘清君侧’!”
“而且.....”
他笑了笑:“大唐朝廷也是支持的。”
这让吉备真备有些意外。
大唐圣人怎么会纵容外邦臣子扯这么个大逆不道的名号?
但李固乃持节使,由不得他质疑。
吉备真备深吸口气,只得沉声道:“剩余的朝廷大军要完整还回来!”
藤原清河点点头:“玄昉必须赐死,并为我藤原氏平反!”
“可。”
“具体内容呢?”
“你们想要什么?”
“当年我藤原四家是什么位置?全还回来!”
“不可能!”
吉备真备冷笑道:“时移世易,你藤原四家要恢复旧观,简直痴心妄想!”
人都快被杀干净了,总不能从棺材里面请出来当官。
藤原清河随即道:“那就把左大臣让出来。”
吉备真备面带不屑:“即使我能说动橘诸兄,但你或者藤原广嗣敢坐上去吗?”
政治声望不够,这在日本朝堂是致命的。
可这些本就是藤原清河放出来的烟雾弹。
“藤原氏永镇西海道!”
他脸色有些狰狞道:“如果这还不答应的话,就不用再谈了!等着镇军大将军筑京观吧。”
吉备真备脸色变幻不定,最后叹口气道:“我会尽力促成此事。”
晁衡此时出声道:“去天皇尊号,称日本国主,这点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你等还是我日人吗?”
吉备真备悲愤莫名。
晁衡却摇头道:“吉备卿这大唐是白去了!天朝王化之风还是吹不到我们的家乡.......”
他仰天长叹,眼中似有泪光闪烁:“大化改新先王与诸位公卿的一片苦心与努力,都被我们这些不肖子孙葬送了!!!”
吉备真备满脸通红:“话虽如此!可......可我日本国.......”
藤原清河神色一厉:“我日本国是什么?东海盛国?关起门来当天子,让新罗等国朝贡?还要自欺欺人玩这一套吗?”
“你知道这李固是何人?以五千孤军灭吐蕃六万大军,平南中五百年爨氏,将凶狠的南诏赶上高原,平灭岭南大叛乱,麾下大将皆是万人敌!如今其携数万大军浮海而来,你以为他要干什么?!”
这一连串诘问,说得吉备真备哑口无言。
可身上使命重大,却是无法答应这等条件。
晁衡此时痛心疾首道:“吉备卿,我等知晓你乃忠义之士,一心为国为民,可我等何尝不是如此?”
他幽幽道:“汝可忘了当年我等西去大唐的初心?”
此问犹如晨钟暮鼓,让吉备真备心中一紧。
“虚心学习,强我国家!”
这八个字说出来,却让心中苦涩难当。
“不错。”
晁衡缓缓道:“当年白江口之战,教训还不惨痛吗?难道橘诸兄与你要效仿高句丽、百济之故事?”
当年高句丽联合百济、日本欲吞新罗,却被大唐一顿猛锤。
高句丽覆灭,遗民内附。
百济被新罗吃掉。
日本损失战船数百,阵亡数万,举国震动!
“吉备卿,你可明白我等苦心?”
“你们是想......”
藤原清河与晁衡对视一眼,然后与大伴仲麻吕齐声道:“卧薪尝胆五十年!再与大唐抬头相见!”
“卧薪尝胆五十年.......”
吉备真备喃喃自语,眼眶也不禁湿润了。
“诸卿原是在忍辱负重吗?我刚才.....实不该......”
晁衡仅仅将对方双手握住:“无妨!我等大和族如日方升,但力量相对大唐还是弱小,当潜龙入渊,以待将来!”
藤原清河也过来道:“吉备卿可愿与我等当一当着千古奸臣?!”
吉备真备狠狠点头:“虽九死而不悔!”
大伴仲麻吕此时最为激动。
他抽出肋差,以刃划脸:“我大伴氏即使全族覆灭,也要助我国五十年后不再受辱!”
一场激动人心的叙旧落幕。
吉备真备擦掉泪水,脸上重新恢复平静。
稍顷。
大野东人迈步而入。
“吉备卿,你可要准备背叛橘殿了?”
吉备真备回答得也不客气:“率先背叛的不是你吗?”
大野东人也不否认:“若不是为了大军回返,我早已剖腹谢罪!”
“哼!这么说,你还挺不容易的。”
“形势比人强!
“好个形势比人强!”
吉备真备脸带颓丧,心中对日本的未来悲观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