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清净斋旧址。
血火迹未消，但人影杳无踪。
当日被李守忠好杀一批，剩下的也都没逃得了，统统被抓进大牢，手中有血案的、罪过大的，被强行还俗后斩杀，其余帮凶徙岭南，直接用大船拉走。
昨夜洞房花烛，与十二娘榻上技击至拂晓方歇，可李固仅只小憩片刻，便赶来此处了。
除随扈亲兵外，王维、许远、杜甫三人奉命在侧，周围则是一片繁忙景象。
无数匠人、役工砌墙置瓦，大兴土木。
匆匆自长安与洛阳赶来的慧超与金刚智三藏法师口中佛号连连。
李固请旨于全国建“开元寺”，以加强对佛门的管理，避免出现江淮与江南地区释教尾大不掉的局面。
而扬州的寺址就在此处。
于原清净斋的基础上进行扩建。
修缮完成后，此寺将统领淮河以南上千佛门庙宇。
管你是哪宗哪派，以后共尊唐密。
慧超就是第一任住持兼东南释门统僧官。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李固也算是完成了当日在兴善寺内对其的承诺。
德高望重的金刚智三藏法师，则要代替鉴真东渡日本宣扬佛法。
根据李光弼那边的最新消息。
不空三藏法师还在天竺各地寻访名刹，一时半会儿可能还无法返回。
李固无奈，只能延请了与其齐名的金刚智法师。
当年李隆基亲封“开元三大士”。
善无畏已圆寂十载。
年纪稍微小些的金刚智也至古稀之年。
此次东渡，恐是无法复归唐土了。
“贫僧无悔！”
金刚智双手合十，朝李固躬身下拜。
“清溪真人为我佛门扫除佛敌，还要助我等东渡传教，实乃有大功德于我教，当受老衲一拜！”
李固连忙将其扶起：“大师言重了！咱们‘道释儒’三家归一，共护大唐！相互扶持乃是应有之义，算不上功德！”
旁边的慧超摇头道：“真人此言差矣！无有您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如何能还东南佛门一片朗朗乾坤，释教妙界？更别说之前种种相助我派之事，说是我沙门护法金刚也不为过！”
李固双眼微微一眯。
这就护法金刚了？
等你们去到日本成为国教，还不封个佛位过来？
可他深知，这是对方空手套白狼的手段，哪能轻易上当。
于是其转过话题道：“法师，一同东行的弟子与匠人可都安排妥当了？”
金刚智口呼佛号：“阿弥陀佛~两京的天竺蕃坊几乎被贫僧搬空，大将军放心便是。”
日本既然要学佛。
那就要学个原汁原味的。
天竺的僧人。
天竺的匠人。
天竺的建筑艺术，原文经书，陈旧仪轨，甚至文化饮食，统统打包过去。
仿唐建筑、庙宇甚至服饰、习俗这些，就别想了。
此时其全国上下谦卑万分，想要“以华代倭”。
后世等神州沦丧。
就是狼子野心“以倭代华”。
妄图恶蛇吞象，夺舍华夏大地。
李固怎能让他们如愿？
刚好以天竺正统佛法去将那地方教化一番。
不求全面占领，起码也来个以毒攻毒。
东西两个奇葩杂交，看能生出个什么孽种。
侍立在一旁的日本使团诸人却是听得内心煎熬无比。
镇军大将军的一封奏疏，坐实了他们的欺君之罪。
藤原清河与阿贝仲麻吕等人身上的朝廷官职，也被褫夺了个干净。
要不是他们都乃“外臣”。
此时已在牢狱之中了。
这也倒还能接受。
既然选择了东归故国，就是忍痛舍掉了在天朝上邦的仕途之路。
可大唐皇帝陛下竟然下了申斥诏书，并勒令天皇上表请罪，自削爵位，改称国主，还要送阿倍内亲王来长安为质！
遣唐使近百年来共发十团。
何时迎来过如此旨意？
这与宣战诏书又有何异？
其他的诸如改迎律宗入日，改成迎“道释”两家等等内容，倒是无关紧要了。
在藤原清河等人看来。
那什么“金岛银山”之说就是托辞而已。
他们日人都不知道在哪的东西，唐人如何知晓？
难道那李固真是能掐会算的道门真人？
那他还当什么官？
直接修炼飞升当天上谪仙不好吗？
自鉴真大师自尽未遂以来。
扬州大都督府快马四出、武库大开，少府麾下铁监、将作监、织造处，灯火彻夜不熄。
大江南北的英雄豪杰汇聚此处，校场日日操练不停。
秣马厉兵，其意昭昭。
可藤原清河等人却被李固软禁在使团驻地，日日派许远等人来奉茶清谈。
这其中打的什么心思，谁不知晓？
但更让他痛心疾首的是。
使团之中有不少成员被对方言语所惑。
不光将国内情况和盘托出，甚至隐隐有投靠之意。
其中尤以阿贝仲麻吕做的最为露骨。
果然是在唐廷当官当久了，已不认得主上是谁。
可他藤原氏不同。
其家族日本国史上“第一人臣”世家。
长期垄断太政大臣之位。
中枢政务完全在族内轮转操持，天皇仅是垂拱而治。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
李固现在的所作所为，都是他不能容忍的。
可藤原清河对当下局面却又完全无可奈何。
他于心中暗暗发誓。
目前先虚与委蛇，待返回国土，定不能让对方奸计得逞。
旁边的王维等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表面上却都不动声色。
这些时日。
除许远等人从日本使团“内奸”中得来的情报外。
李固也几乎每天都给他们灌输诸多这个“东海盛国”的相关信息。
王维他们之前还有些奇怪。
为何镇军大将军对“鉴真偷渡日本”这件事情如此震怒。
而且兴师动众如此针对一个蕃国。
但经过系统学习后。
他们才深深了解这日本的阴暗心思与龌龊伎俩。
大唐士人没法体会后世子孙的国仇家恨。
但当世却有类比对象啊。
以李固的形容来说。
日本阴险诡诈十倍于吐蕃。
凶狠残暴更胜突厥。
唯利是图与大食不遑多让。
表面恭顺跟新罗棋逢对手。
李白生于安西，王维曾在崔希逸帐下，而许远更是离间过平戎城，也就杜甫年纪太轻，还未对周边强蕃所作所为有过切身体会。
经李固这一类比。
所有人都开始重新审视日本。
而也就理解了李固的这一系列布置。
最后施政经验最为丰富的王维沉声问道：“大将军是要我等行当年献公季晟之故计？”
长孙晟。
长孙无忌与文德皇后的父亲。
以计分裂突厥。
实乃历代外交使臣之中，能力与功劳最高者！
可李固却还是摇头道：“不光如此~如有合适机会，还要效仿李卫公，行杀伐之事！王霸道杂糅，一举定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