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洄竟然没死。
薛锈那一刀奇迹般地自心肺之间穿过,胸腔脏器丝毫未损。
却刁钻地伤到了脊椎。
据京兆府的仵作说,其下半身全废,只能在床榻之间过活。
李固当晚的所作所为本就很难瞒住,就算此獠未死也无伤大雅。
他来京兆府衙只是死中求活,钻一钻大唐法令与皇权之间的空子。
三老臣不放他出来,其实是一种保护。
“我要是活蹦乱跳地出去了,反倒有可能恶了圣人,让其一怒之下,要了孩儿的小命。”
李固在此事上虽然有些冤枉。
但他的行为在客观却坏了李隆基的布置。
如今其怒火都被桓臣范几人扛着,那他就在牢里低调便是,那是万万出去不得的。
话虽如此,可固安公主还是伤心地落下泪来。
“早知今日,当初为娘就不去找那劳什子韦坚了,咱们就在家无病无灾地过日子!”
李固苦笑道:“阿娘,这哪是咱们能预料到的呢?最后大不了把我这些职司全都撸掉,重新成了白身便是,再严重些,也就是判个…”
“可要关你到什么时候啊!”
固安公主叹息道。
如今外朝部分官员在与圣人角力。
但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
虽结果显而易见,但此事毕竟牵连太广,要是收拾完手尾,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
难道儿子就一直在这里吃牢饭?
李固掏出手书一封递给母亲。
“阿娘,这个你出去后,遣人送去无量真阁吧。”
固安公主接过一看。
“你要退婚?!”
今日正是二人原定的婚姻之期。
黄昏之前,将退婚书送达,也不算违礼。
李固耸耸肩。
“孩儿生死难料,就算侥幸逃过,但绝对是没了前程,如何能配得上无量真广宁公主呢?”
他顿了顿:“让袅袅忘了我吧。”
“你这小贼!几次骗我、欺我,如今更想逃之夭夭?你以为本真人会答应吗?”
广宁公主身穿玄纁道门礼服盈盈而至。
她从固安公主手中拿过退婚书。
几下便撕了个粉碎。
李固心下感动不已,嘴上却道:“求无量真放过。”
“哼!涉罪之人焉能放过?!”
桓臣范、李朝隐、陆象先三位重臣联袂而至。
李固献奇策救下太子等人。
三老臣自然对其相当认可。
如果不是他,可能李瑛与鄂王、光王已被废杀。
他们想救都来不及。
“圣人赐婚,哪能就此反悔?!你杀人之罪未脱,还想来个欺君之罪吗?”
“是极是极!”
陆象先胖圆脸上胡须抖动。
“无量真广宁公主好说歹说,才说动那两个老家伙来此证婚,你小子敢不结这婚?”
其话音刚落。
外间紧跟着传来几声“福生无量天尊”。
竟是李固的“证盟师”、“受度师”、“保举师”齐到。
“天师走前唯一牵挂之事,就是清溪你与无量真的道婚,我等焉敢不遵法旨?”
此时李固眼眶已湿,喉咙更是憋得说不出话来。
“少婆婆妈妈的,还不快换上礼服?!”
最后进来的是外祖辛思廉。
而其身后竟然还跟了数人。
首先是固安公主生父辛景初与其妻辛李氏。
还有李固生父李鲁苏及其妻李韦氏。
他四人因当年所为,一直被辛思廉与固安公主边缘化。
今日李固结婚。
他们竟主动提出要来狱中观礼。
此举让辛思廉极为认可,于是把他们都带了进来。
李固大礼团团拜道:“固何德何能,让诸位师长如此厚待?”
“这道婚有了师长亲人,怎能缺了故友?”
李瑛带着鄂王、光王齐来。
“殿下!”
“快快起来,没有你,我兄弟三人已是腐尸一具。”
李固连道不敢。
桓臣范清了清嗓子:“此地毕竟是京兆府大牢,虽唐律中并未明令禁止嫌犯不能结婚,但要避不必要的麻烦,其余韦坚等人就不让他们进来了。”
李固再拜:“固此生都会感念大人恩德!”
“起来吧,吉时将至,我们开始吧!”
在三师操持下,李固也换上玄纁礼服,与李袅袅共持玉笏上拜道祖,下拜长辈,口中齐念《合婚咒》。
乾坤交泰,万神护持,阴阳顺遂,永无灾衰。
祷祝完毕,李固送李袅袅雷击木法印,代表从此永为道侣护法,斩杀一切邪祟外魔,而公主则将情丝结系在对方道髻之上,象征“结发修真,求道长生”。
二人同画“永结同道灵心符”,以香烛点燃化入合卺酒内共饮,并将婚书焚入香坛埋至衙内古树之下,意为“地只见证”。
最后由胥吏送来吃食,众人简单用了。
“仪式也就罢了,虽简化了些,却也算是合规合礼,可这洞房又该如何?”
光王年龄最小,心思还有些跳脱,虽身陷囹圄,但还有心情调笑新婚夫妻。
李瑛弹了弟弟脑门儿一下,然后起身告辞。
有了他带头,众人也都陆续离开。
固安公主走之前,偷偷塞了什么东西给儿媳手中。
李袅袅瞬间羞红了脸。
“委屈你了,新婚之日竟让你陪我坐牢!”
“你我如今夫妻一体,自是有苦同吃,有罪同受。”
公主话锋一转,以食指在李固胸口轻轻滑动。
“素女经可有好好研读?在狱中把功课落下了吗?”
李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软玉温香,呵气如兰。
“试试不就知道了?”
广宁公主不依:“那我先考考你,那第三十二式是贫道上道友下,还是......”
她话未说完,朱唇已被李固狠狠堵上。
灵蛇交缠,津液四溢。
阴森牢狱今日却龙凤呈祥,一派旖旎春光。
而此时的京兆前衙氛围却是极其凝重。
刚当完证婚人的三老臣相对而坐。
身前是被打回来第四番的判决结果。
“侍御史史维则被酷吏折磨到奄奄一息,御史台被抓了一半,日日严刑拷打,甚至开始牵连他人了。”
陆象先语气沉痛。
李朝隐愤声道:“我等当日选择此路,不是已经料到今日之事了吗?怎么,你要向圣人低头?”
“有死而已。”
陆象先也不解释太多,四字已表明态度。
桓臣范最后叹道:“却也不能继续让其他人为我等蒙受不白之冤了!”
李朝隐眼中精光一闪:“你想好了?”
“你没想好?”
“狗奴没想好!”
桓臣范最后一锤定音:“既如此,李公、陆公,咱们青史相见!”
李朝隐、陆象先整理了身上的朝服、冠冕,最后手持笏板互相大礼参拜。
“青史相见!”
“青史相见!”
开元廿四年十二月十六戌时三刻。
银青光禄大夫,御史中丞,右卫大将军,京兆府尹,西京留守,上护军,四朝元老,润州曲阿县桓臣范,薨于任。
银青光禄大夫,刑部尚书,河东道按察使,上柱国,四朝元老,吴郡陆氏吴县陆象先,薨于任。
正议大夫,大理寺卿,御史大夫,上柱国,四朝元老,京兆三原县李朝隐,薨于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