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部派遣的支援团队在第四天清晨抵达。直升机的轰鸣声划破了临时基地上空长久以来的沉闷,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激起了微弱却真实的涟漪。除了专业的后勤、科研人员迅速接管了基地的监控和研究工作外,同行的还有两位特殊的专家——一位是精神领域权威,李博文教授;另一位是研究国内古老民俗与神秘学的学者,胡守仁老先生。
他们的到来,让烛龙小队看到了一丝唤醒林晏内在力量的希望。这希望微弱如风中残烛,却足以让连日来被绝望压得喘不过气的队员们,眼中重新燃起一点微光。
简单的寒暄和情况通报后,两位专家立刻在医疗室对林晏进行了联合诊断。医疗室的灯光惨白,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能量枯竭的淡淡焦糊味。林晏躺在病床上,身形比几天前更加清瘦,眼窝深陷,皮肤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瓷像,安静得令人心悸。
李教授率先行动,他带来的设备精密而复杂,由几个银色的金属箱体和无数闪烁着幽蓝指示灯的线缆组成。他让林晏戴上特制的脑电帽,帽上密布的电极如同无数细小的触角,轻轻贴附在林晏的头皮上。同时,他启动了一台声音合成器,播放一些模拟自然环境的声音——淅淅沥沥的雨声、清脆婉转的鸟鸣、潺潺流淌的溪流声、以及旷野上呼啸而过的风声。
这些声音本该带来宁静与抚慰,但在林晏听来,却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遥远,无法真正触及他的内心。设备则实时记录他大脑各区域的反应,屏幕上跳动着复杂的波形图,如同无声的心电图,描绘着他精神世界的荒芜。
“边缘系统活性异常低下,尤其是杏仁核和海马体区域,几乎处于休眠状态。”李教授一边观察着屏幕上的数据,一边低声对身旁的助手说,“顶叶皮层负责空间感知和躯体感觉的部分,信号也极其微弱。这解释了他为何失去了那种独特的‘共情’能力——那种能感知他人情绪、甚至与非人物体产生共鸣的能力,本质上依赖于这些高级脑区的协同运作。现在,它们……‘离线’了。”
与此同时,胡守仁老先生则采取了截然不同的方式。他并未使用任何仪器,只是静静地坐在林晏床边的一张木凳上,目光如炬,仔细观察着林晏的气色、眼神、舌苔。他的动作缓慢而庄重,带着一种古老仪式般的肃穆。他先是伸出三根手指,搭在林晏的手腕上,闭目凝神,感受着那微弱而紊乱的脉象。随后,他又询问了林晏的生辰八字,并仔细触摸了他双手的骨节和额头的温度。最后,他让林晏伸出手掌,在他掌心轻轻按了几下,指尖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力量,闭目凝神,仿佛在感知某种常人无法察觉的气息流动。
诊断过程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医疗室外,陈锋等人耐心等待着,气氛有些紧张。王大力来回踱步,脚步沉重;张岩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眼神锐利如刀,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秦思源则不停地翻阅着手中的平板,试图从过往的案例中找到一丝线索,眉头紧锁。陈锋站在最前面,背对着众人,肩膀的线条绷得紧紧的,像一张拉满的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医疗室的门打开,两位专家走了出来,脸上都带着凝重的神色。
“情况比较复杂。”李教授推了推眼镜,率先开口。他拿出几张打印出来的脑波成像图,指着上面几处黯淡的区域,“从神经科学的角度看,林先生的脑部多个与感知、情绪和高级认知相关的区域活性异常低下,尤其是边缘系统和部分顶叶皮层。这解释了他为何失去那种独特的‘共情’能力。这种损伤……更像是某种高维能量冲击造成的‘规则性断联’,而非物理性的器质病变。常规的神经再生药物和心理刺激疗法,效果可能非常有限。这超出了目前现代医学能够彻底解决的范畴。”
众人的心沉了下去,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现代医学,这曾是他们最信赖的依靠,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这时,胡守仁老先生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缓缓开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沧桑感,仿佛从遥远的时光深处传来:“小李从西医的角度说的没错。但依老夫看,林小友这病症,根子不在‘身’,而在‘神’与‘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出马一脉,讲究的是与仙家缔结盟约,沟通天地。其力量根源,在于‘信’与‘诚’,在于自身灵性与山川万物的共鸣。”胡老先生看着病床上的林晏,眼神锐利如鹰,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灵魂深处,“林小友此前所为,乃是‘僭越’。未得仙家明示,未建稳固契约,便强行引动仙家真力上身。此乃大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痛心:“仙家之力,何等浩瀚霸道?岂是凡胎俗骨所能轻易承载?他此番未被直接撑爆魂飞魄散,已是根基深厚,且所请仙家念在他救世之心,未下死手。但这‘僭越之罚’,却是免不了的。”
“罚在何处?”陈锋沉声问道,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一罚,灵根蒙尘,隔绝天地。”胡老先生指向林晏,“他强行‘借用’力量,等于冒犯了与之共鸣的仙家,也透支了自身的灵性。如今仙家收回了‘视线’,甚至可能降下了一丝‘厌弃’,导致他与天地自然的通道被强行关闭。所以他听不到,感觉不到。他的世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被遗弃的孤岛。”
“二罚,魂印灼身,痛苦常随。”他叹了口气,目光中流露出深深的悲悯,“那仙家之力虽已退去,但其降临时的‘印记’却残留在了他的魂魄深处。这印记与他自身灵性不合,如同烧红的烙铁烙在了冰块上,会持续不断地灼烧、侵蚀他的精神,带来无尽的虚弱与痛苦。你们看他眼神深处的疲惫与隐忍,便是此故。那不是普通的累,是灵魂被反复撕扯的痛。”
室内,林晏靠在床头,静静地听着外面的交谈。胡老先生的话,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在他的心上。原来如此……不是简单的损伤,而是“惩罚”,是“厌弃”。
一种被天地、被信仰源头抛弃的巨大孤独感和绝望,瞬间淹没了他。比之前的无力感,更加深沉,更加冰冷。他想起自己曾经能听到风的低语,能感受到树的呼吸,能与山灵对话……如今,世界一片死寂,只剩下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和那如影随形、啃噬灵魂的灼痛。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的婴儿,无助,寒冷,被整个世界遗忘。
“胡老先生,那……可有解决之法?”秦思源急切地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
胡守仁沉吟片刻,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难,难如上青天。灵根蒙尘,需仙家亲自宽恕,重新垂青,或是有大机缘,以纯净的天地灵物洗练。魂印灼身,则需要与之同源,或更高层次的力量来温和化解,或者……靠自身无比坚韧的意志,慢慢将其‘磨合’。”
“前者,需要莫大的缘法;后者,近乎不可能。自古以来,行僭越之举的出马弟子,即便侥幸不死,也大多灵性尽失,浑噩度日,或是被残留的仙家印记折磨至疯癫。”
这番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医疗室外陷入了一片死寂。空气凝固了,沉重得让人无法呼吸。王大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张岩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中燃烧着愤怒和不甘。秦思源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颤抖。连陈峰的眉头也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透露出内心的极度压抑。
希望,似乎在这一刻被彻底掐灭了。
胡守仁看着众人绝望的神色,又看了看医疗室内那个年轻人死寂的眼神,终究是有些不忍。他话锋一转,缓缓道:“也并非……全无一丝指望。”
众人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星火。
“解决之道,或许还在‘缘’字本身。”胡老先生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墙壁,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仙家虽怒其僭越,但既然当初肯降下一丝力量,说明与此子缘分未绝。若能找到与那位仙家沟通的正确途径,以绝对的‘诚心’忏悔前愆,并以实际行动证明自己的‘价值’,或许……能有一线转机。”
“如何找到正确途径?”陈峰立刻追问,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这便要看造化了。”胡老先生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宿命的意味,“或许在其传承的典籍中有线索,或许在那位仙家盘踞的洞府之地,或许……就在这片它曾经守护,如今受创的山川之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老夫于此,也是无能为力了。一切,还需林小友自身去寻,去悟。诚心为引,行动为证,方有一线生机。”
他说完,对着众人微微颔首,便与李教授一同离开了。走廊里回荡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最终消失在拐角。
走廊里,只剩下烛龙小队的成员,和医疗室内那个仿佛被遗弃在无边黑暗中的林晏。
一线转机,虚无缥缈,前路依旧迷雾重重。但这一线微光,却如同一颗种子,悄然落入了绝望的冻土之中。陈峰深吸一口气,转身对队员们说:“查。把林晏所有相关的资料,他的家族传承,他去过的地方,他接触过的一切,都给我翻出来!这片山,这条河,我们一寸一寸地搜!”
王大力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对!老大,我们陪他一起找!”
张岩松开紧握的拳头,沉声道:“需要武力支援,随时开口。”
秦思源也挺直了脊背:“我负责信息分析和古籍检索。”
林晏靠在床头,听着外面伙伴们坚定的声音,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孤独与绝望,似乎被这声音稍稍驱散了一些。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仙家印记的灼痛。他闭上眼,心中默念:“诚心……行动……”
窗外,天色依旧阴沉,但远处的山峦轮廓,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黎明的微光。前路漫漫,荆棘遍布,但只要心中那点微光不灭,就总有走出黑暗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