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茶楼。
楼上楼下,座无虚席。
说书人张三正讲到“白发奸相张谦之巧设毒计,夺沐血王兵权”的紧要关头,他双目圆瞪,醒木一拍,声如炸雷。
满堂茶客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时而扼腕叹息,时而怒不可遏。
就在这氛围最浓烈的一刻。
“轰——!”
一声沉闷至极的爆响,茶楼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不是被推开,而是由外向内,生生炸裂!
碎裂的木块裹挟着尖啸,向内激射。
离门口最近的一张八仙桌,被这股巨力撞得四分五裂。
茶水、碗碟、瓜子花生,漫天飞溅。
街道上的惊呼声被隔绝在外。
茶楼之内,那鼎沸的人声,那激昂的评书,在这一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僵硬地转向门口。
只见首辅之子张扬,一袭华贵锦袍,领口微敞,脸上挂着一种病态的狰狞。
他身后,二十多名手持朴刀的家丁如潮水般涌入,身上那股子官邸豢养出的凶悍之气,瞬间冲散了茶楼里最后一丝暖意。
他们迅速散开,堵死了唯一的出口,将整座茶楼变成了一座插翅难飞的囚笼。
冰冷的杀机,在空气中凝结成霜。
“谁是张三?”
张扬的声音并不高,却带着一种毒蛇吐信般的阴冷。
他的目光懒得在那些噤若寒蝉的茶客身上停留,直接在人群中扫荡,寻找他的猎物。
说书台后,张三那张刚刚还神采飞扬的脸,“唰”地一下,血色褪尽,惨白如纸。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抖得台子都在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只是个靠嘴皮子吃饭的江湖艺人,何曾见过这等一言不合就要灭门的阵仗。
“我……我就是……”
他的声音细若蚊蚋。
张扬的视线终于锁定了他,嘴角残忍地向上勾起。
他一步步走来,皮靴踩在满地狼藉的木屑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两名家丁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推开挡路的桌椅,撞得茶客们东倒西歪,却无人敢吭一声。
“你就是那个编排当朝首辅的狗东西?”
张扬走到台前,根本不给张三反应的机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那副瘦弱的身体,如同提一只待宰的鸡仔般,生生提离了地面。
窒息感传来,张三的脸瞬间涨红。
“说!是谁指使你的?!”
“没……没人指使……”张三的魂都快吓飞了,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是……是小人自己做的梦,神仙托梦啊,大人!”
“神仙托梦?”
张扬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另一只手扬起,毫不留情地反手一抽!
“啪!”
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死寂的茶楼里格外刺耳。
张三被打得眼冒金星,整个人都懵了,半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一缕血丝从嘴角渗出。
“还敢嘴硬!给我打!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两名家-丁狞笑着上前,砂锅大的拳头高高举起,就要往张三那已经软成一滩烂泥的身体上招呼。
“住手!”
“光天化日之下,你们凭什么打人!”
终于,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怒吼。
茶楼里的听众,有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曾在边关服役的老卒,此刻见到这般仗势欺人的场面,胸中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
“凭什么?”
张扬缓缓转头,环视那一张张愤怒的脸,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蔑视。
“就凭我爹是张承谦!”
“就凭这京城,是我张家说了算!”
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碾碎一切的傲慢。
“把他这张胡说八道的嘴,给我撕了!”
他话音刚落。
一名正要挥拳的家丁,忽然感到膝盖弯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被钢针扎了一下。
“哎哟!”
他痛呼一声,那条腿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跪倒。
不偏不倚,正好跪在了被架着的说书人张三面前。
这个姿势,像极了在行五体投地的大礼。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张扬的脸色骤然一沉,正要发作。
异变再生。
另一名准备动手的家丁,脚下仿佛被一条无形的绳索狠狠绊了一下,身体失去平衡,发出一声惊呼,直挺挺地向前扑去。
他扑倒的方向,正是先前跪倒的那名同伴。
“砰!”
两人顿时滚作一团,姿势狼狈,场面滑稽到了极点。
“噗嗤……”
人群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
这一声笑,就如同在滚油里丢进了一点水星。
压抑的愤怒,恐惧,在这一刻被这滑稽的场面彻底冲淡,化作了此起彼伏的哄笑。
“哈哈哈!这是干什么?给说书先生磕头拜师吗?”
“首辅家的家丁,这行礼方式,还真是别致啊!”
张扬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白到红,再从红到紫,最后变成了猪肝色。
这笑声,比一千句一万句的辱骂,都更让他难堪!
“废物!一群废物!”
他发出野兽般的怒吼,亲自“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雪亮的剑尖直指被家丁架住的张三。
“我看今天谁还敢笑!”
他面目狰狞,眼中翻涌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我今天就先宰了这个说书的,再把你们这些乱嚼舌根的贱民,一个个全都……”
他的狠话还没放完。
二楼雅间,一道清脆的声响突兀传来。
一只白瓷茶杯盖,以一个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旋转着飞出,轨迹刁钻无比,在空中划过一道优雅却致命的弧线。
“当!”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
茶杯盖精准无比地撞在了张扬持剑的手腕上。
一股钻心刺骨的剧痛,伴随着酥麻感,瞬间传遍了他的整条手臂!
张扬手腕剧震,再也握不住手中的长剑。
“哐当!”
那柄象征着身份与权力的佩剑,脱手而出,在空中翻滚了几下,最终无力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一秒。
两秒。
紧接着,是比刚才更加猛烈、更加无法抑制的爆笑声!
“哈哈哈哈!连剑都拿不稳,还学人出来逞威风?”
“笑死我了,这是哪来的活宝啊!京城猴戏都没这么精彩!”
张扬呆呆地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右手,手腕处一道清晰的红痕,火辣辣地疼。
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肆无忌惮的嘲笑面孔,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评头论足。
羞辱!
无法言喻的、深入骨髓的羞辱!
他的理智,在这一刻被滔天的怒火彻底吞噬。
“烧!给我烧了这里!”
张扬状若疯魔地咆哮起来,他伸出手指,胡乱地指着整个茶楼,对身后那些同样不知所措的家丁,下达了最疯狂的命令。
“把这家茶楼给我一把火烧了!”
“把里面所有的人,一个不留,全都给我烧死!!”
此言一出,所有的笑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冰冷的恐惧。
疯了!
这个纨绔子,彻底疯了!
家丁们也被这个命令吓得浑身一哆嗦,但在张扬那杀人般的目光逼视下,还是有两人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了火折子,走向了旁边易燃的帐幔。
茶楼内,惊叫声、求饶声响成一片,人们疯狂地向被堵死的门口涌去,却被其余的家丁用朴刀死死逼退。
绝望,在空气中疯狂滋长。
二楼雅间内,伪装成普通茶客的沐无忧和季无涯对视一眼,两人脸上的戏谑早已消失,眼神都冷了下来。
戏耍归戏耍,但公然纵火,伤及无辜,已经触碰了他们的底线。
就在他们准备现身制止的刹那。
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那两名准备放火的家丁身前。
没有人看清他是如何出现的。
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又仿佛是凭空凝结而成。
那人头戴一顶压得很低的斗笠,身形挺拔如松,渊渟岳峙。
他只是伸出了两根修长的手指。
然后,轻描淡写地夹住了那已经凑近帐幔,即将点燃的火折子。
燃烧的火苗,在他白皙的指尖,如同变成了温顺的宠物,连一丝热浪都无法散出,被牢牢禁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狂怒的张扬。
惊恐的家丁。
绝望的茶客。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聚焦在了这个神秘的斗笠人身上。
“你……你是什么人?敢管我张家的闲事!”张扬色厉内荏地吼道。
斗笠人没有理他。
他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那被斗笠阴影笼罩的脸庞,缓缓抬起,隔着人群,望向了二楼胡清玄所在的雅间方向。
他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属下之礼。
声音沉稳,恭敬,却又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家殿下,想和先生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