腕间那冰冷却又仿佛带着一丝活物温度的银镯,如同一道无形的枷锁,将沈知意瞬间拉回了那些被恐惧支配的日夜。
她仿佛又能感受到那银蛇缠绕脖颈的窒息,听到那冰冷的、属于乌执声音的质问。
恐惧让她浑身发冷,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猛地抬手,试图去褪下那银镯,可那镯子严丝合缝地扣在她腕上,任凭她如何用力,甚至将细嫩的皮肤都蹭得发红,也纹丝不动,仿佛本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无奈之下,她只能将希冀的目光投向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她抬起手腕,递到乌执眼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细微的哭腔:“乌执……这个,你能不能……帮我把它拿下来?我……我弄不下来。”
乌执闻言,低下头,雾气弥漫的眸子落在她腕间的银镯上。他看得十分专注,甚至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镯身。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银镯的刹那,那镯子似乎几不可察地泛过一丝极其微弱的流光,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乌执抬起头,看着沈知意苍白惊惶的脸,歪了歪头,脸上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念的困惑,他轻声说,语气甚至带着一点发现新奇事物般的稚气:
“它……好像很喜欢你。”
这句话如同惊雷,再次炸响在沈知意耳边。
喜欢?这条曾经做梦都险些勒死她、啃噬她心脏的蛊虫,喜欢她?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攫住了她。
她猛地摇头,声音发颤:“不……不是喜欢!我害怕!乌执,我害怕它!你快让它走开,求你了……”
她几乎是语无伦次,眼中盈满了真实的恐惧,那是源于无数次梦魇和真实遭遇的刻入骨髓的战栗。
乌执看着她眼中清晰的惧意,又低头看了看那安静缠在她腕间的银镯,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更深的迷茫。
他能感觉到银夙传递来的一种模糊的亲近和依恋,可“姐姐”却如此害怕。
这矛盾让他无法理解,他只是遵从本能地觉得,银夙不会伤害她,却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除她的恐惧。
最终,他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低声道:“它……不听我的。”
这句话,彻底断绝了沈知意的希望。她无力地垂下手,看着腕上那抹刺眼的银色,心中一片冰凉。
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了吗?
她的恐惧如此真实,几乎要从那双盈满水汽的眸子里溢出来。
乌执看着她瑟瑟发抖的样子,眉头微蹙,似乎不理解她为何如此惧怕。他努力在空茫的识海中搜寻着关于这银色的、会动的东西的记忆,却只捕捉到一片模糊的安全感。
他摇了摇头,语气肯定,试图安抚她:“它不会咬人的。” 在他的感知里,这东西温顺而亲近,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绝不会伤害眼前这个让他感到心安的“姐姐”。
可他越是这般笃定,沈知意心中寒意越盛。
他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她最终没能取下那银镯,如同她无法轻易斩断与乌执之间那诡秘的联结,沈知意失魂落魄地让乌执自己去沐浴,自己则带着满腹的惊惧与无奈,退出了房间。
时间在焦灼中一点点流逝。
沈知意陪着小卓雅认了会儿字,心思却全然不在书上。耳房那边一直静悄悄的,只有隐约的水声传来。
洗了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她的心。他失了记忆,五感残缺,又从未穿过汉服,会不会在浴室里滑倒?或是被水呛到?又或是……伤势发作了?
越想越是放心不下,沈知意坐立难安。
她烦躁地蹙紧眉头,在心里狠狠唾弃自己:沈知意啊沈知意,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婆妈了?他一个大男人,洗个澡能出什么事?难不成还能在浴桶里淹着?定是你身体里那该死的子蛊在作祟,让你不由自主地去关注他,担心他!有点出息行不行!
然而,理智的告诫终究敌不过内心深处那莫名滋长的担忧。最终,她还是咬了咬牙,起身走向耳房。
门是虚掩着的。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试探着唤了一声:“阿执?你……洗好了吗?”
里面没有回应。
沈知意心中一紧,也顾不得许多,稍稍用力推开了门,咬着唇,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屏风后望去。
氤氲的水汽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皂角的清新气息和一种独属于乌执的、极淡的草木冷香。
只见乌执已经离开了浴桶,身上随意披着那件月白色的崭新长衫,却只是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大片白皙而肌理分明的胸膛和紧窄的腰腹裸露在外,沾着未干的水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
湿漉漉的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发梢还在滴着水珠,水痕沿着他优美的颈部线条,滑过清晰的锁骨,一路蜿蜒向下,没入半敞的衣襟深处,更添几分脆弱又诱惑的易碎感。
他似乎正低头研究着那复杂的长衫和衣带,显得有些无措。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
氤氲的水汽柔和了他往日过于苍白凌厉的轮廓,湿发垂落,更衬得他那张脸俊美得近乎妖异,五官精致得如同水墨描绘。那双总是蒙着雾气的眸子,因水汽的浸润,似乎清亮了些许,映着跳动的烛火,如同落入了星子。水珠顺着他优美的下颌线滑落,滴落在锁骨凹陷处,再缓缓没入衣衫微敞的阴影里……
沈知意的呼吸骤然一滞。
她不是没见过他赤膊的样子,在苗疆,在囚禁中,甚至更亲密狼狈的境况她也经历过。可此刻,在这安静朦胧的夜色里,烛光为他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晕,褪去了往日的偏执与冰冷,只剩下一种近乎纯真的迷茫与脆弱,混合着刚刚出浴的干净诱惑力……
这一幕,竟让她心跳漏了半拍,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一时之间忘了移开。
乌执看到她,那双清亮了些的眸子里瞬间漾开一丝纯粹的欣喜,他唇角微微上扬,唤了一声,声音带着沐浴后的松软:
“姐姐。”
这一声轻唤,如同惊雷,瞬间将沈知意从短暂的失神中炸醒!
她猛地回过神,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滚烫得吓人。
天!沈知意,你疯了吗?!你在干什么?!这个时候你竟然……竟然对着他犯起花痴来了?!你忘了他是什么人了吗?忘了那些囚禁与恐惧了吗?!你简直……简直太没出息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唾弃如同冰水般兜头浇下,让她瞬间清醒,也让她慌乱到了极点。
“你……你!”她猛地转过身,背对着他,声音因极度的窘迫而变得尖锐急促,“先把里衣穿好!穿好了再叫我!”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冲出了耳房,反手将门带上,背靠着冰凉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试图平复那失控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
腕间的银镯,似乎感知到了她情绪的剧烈波动,微微震动了一下,散发出更加清晰的冰凉触感。
她抬手,抚上那银镯,指尖冰凉。
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无力地哀叹:这下……这下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