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冥的战斗近乎本能,但沈独步却不能让他如此蛮干。
“这边!”
沈独步的声音如一道冷静的刻痕,划破了混乱的战场。他没有让陆冥陷入毫无意义的围杀,而是迅速指挥他冲向不远处一处被战火摧毁、仅剩下三面墙壁的院落。
那里,是天然的防御工事。
陆冥立刻会意,剑锋陡转,杀出一条血路,率先冲入院内。紧随其后的闻人芷面色苍白,但眼神依旧清明,她忍着神魂的刺痛,迅速在院落唯一的缺口处布下一个简单的迷惑阵法。
阵法虽弱,却能有效延缓敌人的第一波冲击,为他们争取宝贵的喘息之机。
“都进来!”沈独步一边将四散奔逃的平民尽可能地聚拢到院落内,一边扬手掷出数道符篆,精准地炸翻了几头试图从侧翼包抄的魔兽。
院落的缺口处,陆冥一人一剑,沉默地守在那里。他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黑色山峦,将所有的死亡与恐怖都挡在了身后。
万佛寺的浩瀚佛光如水银泻地,笼罩着整个战场。这本应庇护众生的光明,对他而言却是最沉重的枷锁。体内的魔气受到佛光压制,运转滞涩,每一剑都要消耗比平时更多的力气。但他没有后退半步,甚至没有丝毫的动摇。
沈独步则在后方,化身为最高效的战场指挥。他的飞刀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射出,精准地割断那些漏网之鱼的喉咙。
他的符篆总在最关键的时刻爆开,为陆冥缓解侧翼的压力。他还得大声指挥那些被吓破了胆的平民躲避流矢,同时分出一缕心神,随时准备搀扶住神魂之力消耗巨大的闻人芷。
混乱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脚下被尸体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他身后,一头体型硕大的魔狼腥臭的涎水几乎要滴在他的脸上。
“小心!”
陆冥听到了惊呼,眼角余光瞥见了那致命一幕。他来不及回防,也来不及思考,做出了最直接的选择。
他猛地侧身,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扛下了一名趁机偷袭的赤骨教精英势大力沉的一刀。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本就破损的黑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他的左肩一直延伸到后腰。
剧痛让陆冥闷哼一声,但他手中的剑却没有丝毫停滞。他忍着剧痛,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反手一剑,精准地枭下了偷袭者的头颅。随即,他左手探出,抓住那个小男孩的衣领,用力将他扔回了院落深处。
做完这一切,陆冥再也支撑不住,因伤势和脱力而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地,用葬渊剑撑住地面,才没有完全倒下。
这一幕,从开始到结束,都清晰无比地落在了不动金刚结界边缘的迦楼罗眼中。
他看到了陆冥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看到了他被佛光压制下依旧死战不退的身影,看到了他跪倒在地却依然用脊梁挡住缺口的姿态。
再对比寺内蒲团上安坐诵经的同门,迦楼罗的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胸膛剧烈起伏,仿佛有某种东西即将破体而出。
战场上,杀戮堂主屠行终于注意到了这块难啃的“硬骨头”。
他狞笑着,分开身前挡路的教众,扛着那柄巨大的染血战斧,一步,一步,走向陆冥守护的院落。大地随着他的脚步在轻微颤动。
他身上那些诡异的魔纹,因吸收了战场上足够的血气与杀气,此刻正亮得刺眼,散发出的恐怖气势,已然攀升至顶点。
屠行停在院落外,居高临下地看着单膝跪地的陆冥,如同欣赏一件即将被敲碎的艺术品。
“小子,”他咧开嘴,露出被血染红的牙齿,“游戏结束了!”
屠行的话音未落,那柄门板似的巨斧已然卷动着腥风,当头劈下!
斧刃未至,那股凝如实质的杀气便已压得空气嗡嗡作响。陆冥瞳孔骤缩,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灌注于双臂,横起葬渊剑,向上格挡。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古钟被攻城槌撞响。陆冥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万钧巨力从剑身传来,瞬间传遍全身。他脚下的焦黑土地承受不住这股重压,以他的双脚为中心,蛛网般的裂痕寸寸蔓延开来。
“噗!”
一口鲜血喷出,陆冥的身体被这股力量压得猛然一沉,右膝重重跪地,砸出一个深坑。握剑的虎口早已崩裂,温热的鲜血顺着剑柄流淌,滴入龟裂的泥土之中。
一击得手,屠行却并未立刻追击。他享受着猎物在绝对力量面前的挣扎,脸上挂着残忍的狂笑:“守护?就凭你这只半死不活的蝼蚁?”
他再度举起巨斧,每一次劈砍都势大力沉,不求精妙,只求以最纯粹的力量将眼前的一切碾碎。
陆冥咬紧牙关,勉力格挡,每一次撞击都让他本就重伤的身体雪上加霜,旧的伤口撕裂,新的伤口不断出现。他被完全压制,只能在方寸之间狼狈地腾挪,却始终没有让屠行越过他身后那道无形的线。
不动金刚结界边缘,迦楼罗看着这一幕,双目赤红如血。他认得屠行的功法,那是赤骨教臭名昭着的《百战魔躯》,在战场上,杀戮越盛,此魔便越强。
他体内的佛力不受控制地狂暴翻涌,数次想要冲出结界,却都被那层金色的光罩无情地弹回。
“迦楼罗!安守本心,加持封印!”戒律院首座冰冷的呵斥声如一盆冷水,试图浇灭他心中的火焰。
战场上,屠行见陆冥意志坚韧得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久攻不下,终于失去了耐心。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的狞笑:“看来不给你加点料,你是不知道什么叫绝望!”
话音刚落,他突然舍弃了陆冥,巨斧猛地一转,那裹挟着死亡的巨大斧刃,竟横扫向院落内挤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平民!
“不!”陆冥目眦欲裂,想也不想便要强行起身阻拦。
然而,屠行早已料到他的动作。一只硕大的脚掌后发先至,精准地踹在他的胸口。一声闷响,陆冥如遭重锤,喷出一大口混着内脏碎片的血沫,整个人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院墙之上,滑落在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
这一刻,迦楼罗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他的视线死死锁定了屠行巨斧所指的方向。在那里,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小男孩,正吓得呆立原地,眼中满是纯粹的恐惧。那是他不久前下山巡查时,还曾笑着给过一颗糖吃的铁匠之子。
屠行那震耳欲聋的狂笑声。
小男孩那被恐惧扼住喉咙、细若游丝的哭喊声。
寺内那庄严悠远、不为外物所动的诵经声。
三者交织在一起,化作世间最尖锐、最恶毒的利刃,狠狠刺入迦楼罗的识海,一遍又一遍地拷问着他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佛心。
守戒律,还是救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