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黑暗与那无所不在的混沌之歌,仿佛凝结成了实体,沉重地压在白龙号的每一寸装甲上,也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应急的幽蓝冷光下,控制台屏幕上疯狂刷新的错误代码如同绝望的呓语。
“氧气循环系统效率下降至百分之六十七!”
沙悟净低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粗壮的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徒劳地尝试着各种指令,
“一种…无法识别的能量模式正在侵蚀过滤模块的核心程序。它在改写代码,逻辑变得…混乱。”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循环系统的输出口突然喷出一股带着奇异甜腻气味的粉红色雾气,旋即又被系统勉强吸回,发出一阵咳嗽般的抽噎声。
“改写代码?混沌代码…”
悟空的金眸锁定着舷窗外那悬浮的、无面的帝江身影,它依旧在无声地吟唱,四翼震颤,六足划动,对飞船内部的混乱漠不关心。
“是它的‘歌’…这歌声本身就是一种武器,一种渗透。”
“武器?俺看是魔音灌耳!”
猪八戒猛地甩了甩头,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植入生物芯片的位置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感,眼前的全息菜单界面开始闪烁、扭曲,
“哎哟…俺这芯片…好像中病毒了!眼前全是乱码…”
他突然顿住,小眼睛惊恐地睁大,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空无一物的舱壁。
在他扭曲的感知里,那面冰冷的金属壁板正在融化、变形,勾勒出一个他朝思暮想的窈窕轮廓——是高翠兰。
但下一秒,那曼妙的身影迅速碳化、剥落,露出内部狰狞的机械骨架,电子眼窝中闪烁着猩红的光,正咧开一个冰冷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翠兰?!不…你别过来!鬼!有鬼啊!”
八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庞大的身躯猛地向后缩去,撞得座椅吱呀作响,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试图驱散那并不存在的恐怖幻象。
“八戒!”
玄奘快步上前,手中的九环锡杖顿地,发出一圈柔和的稳定力场波纹,试图安抚他。
然而,那力场触及八戒时,竟也引起一阵细微的、不和谐的涟漪,仿佛两种不同的秩序在相互干扰。
“没用的,师父。”
悟空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他的火眼金睛清晰地看到那混沌的引力波歌声正如同无形的触须,缠绕着飞船,并通过飞船的系统直接影响着内部每一个脆弱的环节,包括八戒那本就与神经紧密连接的生物芯片。
“它的‘歌’能直接干扰能量和信息。关闭它!敖烈,关闭所有非必要的主系统,尤其是主动传感器和逻辑运算单元!它在通过我们的‘秩序’窥探并干扰我们!”
“关闭主脑?在这鬼地方?那我们不成瞎子聋子了?!”
八戒抱着头哀嚎,另一波幻觉似乎又即将袭来。
“或许…正因为我们是‘瞎子聋子’,才有一线生机。”
沙悟净忽然开口,他抬起自己靛蓝色的手掌,凝视着。
周围逸散的、那稀薄的混沌能量流接触到他皮肤时,竟似乎被微微中和、排斥开少许。
“我的身体…曾被弱水改造。弱水,蚀骨吞魂,其性至阴至浊,本身…就蕴含一种极致的混乱。这外面的能量,似乎…与之有某种同源性,但更原始,更…包容。”
他抬起头,看向悟空和玄奘,眼神沉静:
“它的‘无序’,并非意在毁灭,而是一种…存在方式。用我们有序的逻辑去对抗,只会被它同化、扭曲。不如…以无序应无序。关闭主脑,依靠直觉,依靠…本能。大师兄的火眼金睛或许能看,我的弱水体质或许能感,师父的宏愿或许能引路。我们…不能再去‘计算’它,要去…‘感受’它。”
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帝江那无处不在的、混乱的歌声在继续吟唱。
玄奘闭上双眼,数息之后缓缓睁开,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悟净所言,或有禅机。执着于相,反落了下乘。敖烈,依悟空所言,逐步关闭主脑和主动传感系统。我们…换一种方式‘看’路。”
“指令确认。主脑关闭中…主动传感器离线…逻辑运算单元进入休眠…”
敖烈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但随着系统一个个暗下去,飞船内部彻底陷入了更深的黑暗与寂静之中,只剩下生命维持系统最低限度的运行声。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每一个人。
就在这极致的压抑中,悟空动了。
他拔下一把毫毛,放在嘴边轻轻一吹。点点银光亮起,化作成千上万只极其微小的、结构简单的硅基侦测蜂群。
它们没有复杂的传感器,每一只只承载了他火眼金睛的一丝碎片化感知力。
“去!”
蜂群无声无息地融入外面的黑暗,成为悟空延伸出去的眼睛。
通过蜂群共享的、破碎而模糊的视野,悟空看到了。
帝江那无面的球体,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它所过之处,那粘稠的、死寂的暗物质云海,仿佛被注入了无形的生命力,开始剧烈地翻滚、重组。
并非毁灭,而是…创造。
暗物质云凝聚成一朵巨大无比、花瓣层层叠叠、细节精致到完美的星云玫瑰,绽放了千分之一秒,便悄然溃散,化作亿万闪烁的微尘;下一秒,微尘又汇聚成一群振翅飞行的、由纯粹引力透镜效应构成的黑洞蝶群,蝶翼边缘扭曲着时空;紧接着,蝶群散开,拉伸出无数闪耀着复杂数学之美的量子分形树,从树干到枝叶,每一处都遵循着某种瞬息万变的混沌算法,生长、蔓延,然后又归于虚无…
这是一场无声的、浩大的、转瞬即逝的宇宙艺术展。
帝江,这位混沌的信使,正以暗物质为画布,以引力波为画笔,肆意挥洒着纯粹的可能性。
毁灭与诞生,秩序与混乱,在这些景象中失去了界限。
悟空的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混沌,并非单纯的破坏,它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奔放的创造性。
“师父…”
悟空的声音有些干涩,他将蜂群捕捉到的最震撼的几幅画面片段,直接投射到玄奘的脑海中。
玄奘身躯微微一震,脸上浮现出极大的震撼与困惑,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九环锡杖。
沉吟片刻,玄奘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走到主控室中央,将九环锡杖重重顿于甲板之上。
“嗡——”
杖头的九颗金环发出嗡鸣,稳定旋转,引力和空间规则在其周围短暂地变得清晰。
一个微型的、相对稳定的因果律力场以锡杖为中心张开,勉强将飞船核心区域笼罩其中。
力场之内,那混沌的歌声似乎被过滤、被解析了一部分,变得不再那么完全不可理解。断断续续的、碎片化的意念信息,如同风中残絮,飘入众人的意识里:
“…错误…是尚未被命名的正确…”
“…种子…需在黑暗中沉睡…”
“…看…不如忘…”
玄奘凝神静气,尝试以自身宏大的精神意志去回应、去引导那混沌的信息流:
“信使!您为何在此?您欲指引我等去往何方?”
没有直接的回答。
但那无面的帝江,那巨大的铬银色球体,却缓缓地、缓缓地转向了白龙号。
它平滑的表面,面对因果律力场的方向,突然开始波动,如同液态金属般流转,最终浮现出一行由纯粹光芒构成的、不断自我湮灭又重组的复杂方程。
方程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散发着冰冷而神秘的光芒。
“这…这是…”
玄奘凝视着那方程,眉头紧锁。他虽不通晓全部科学秘义,但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关于时间、熵与不可测性的深邃法则。
猪八戒看着那鬼画符般的公式,只觉得头更晕了。
沙悟净默默记下它的每一个细节。
而孙悟空,他的火眼金睛死死锁定那行方程,意识深处的某些东西,仿佛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帝江,似乎正在用宇宙最基础的语言,向他们展示第一个谜题。而生存的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