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号小心翼翼地航行在竖亥光足踏出的金色网格路径上。
这条路径如同风暴海洋中唯一的浮桥,两侧是翻涌奔腾的空间乱流和光怪陆离的逻辑悖论景象,令人心悸。
路径本身也并非绝对稳定,时而微微扭曲,需要敖烈集中全部精神进行微调,方能保持航向。
竖亥在前方不疾不徐地行走着,他的光足每一次落下,都会在前方生成新的网格,延伸路径,对后方的白龙号似乎并不在意,仿佛他们只是他测绘工作中一个需要暂时容纳的观测样本。
“这家伙…到底要带我们去哪儿?”
八戒压低声音,不安地看着窗外那些违背常理的景象——比如一座不断自我拆解又重组的金字塔,或者一片如同镜子般破碎却又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星系的诡异区域。
“他在测绘这片区域,同时也在…测绘我们。”
悟空的金眸始终没有离开竖亥的背影,火眼金睛努力分析着那光足落点处生成的复杂数学符号和空间参数,
“他在收集数据,关于这片迷宫,也关于我们这几个‘变量’的反应。”
玄奘默然不语,指尖的念珠缓缓转动,他在尝试以自身的精神力量去感知这片空间的“韵律”,却只感到一片混沌和无序,唯有前方竖亥踏出的路径,带着一种冰冷而绝对的几何美感,是这混沌中唯一的秩序。
不知行驶了多久,前方的景象再次变幻。
一条宽阔无比的“桥”横亘在虚空之中,桥身材质非金非石,呈现出一种黯淡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灰黑色。
桥的对岸,隐约可见似乎是迷宫的一个相对稳定的出口,散发着诱人的平和光芒。
然而,竖亥却在桥头停了下来。
他背后的卷轴展开,显示出关于此桥的数据:
【结构名称:傲慢之桥】
【材质特性:反夸克凝聚态,遇强则强,反馈式强化】
【警告:试图以力强行通过,将导致桥体无限强化,最终引发局部空间坍缩】
众人走出星舰,来到桥边。
“遇强则强?”
八戒咂咂嘴,
“那俺老猪轻轻走过去不就完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
沙僧沉声道,他感知到桥体散发着一种极其诡异的能量场。
八戒不信邪,又想着在对岸师父面前表现一番,抢前几步,踏上了桥面。
他本以为只需寻常走路,然而他体内强大的生物能量和强化基因本身,就是一种“强”的体现!
就在他脚踏上桥面的瞬间,整座桥灰黑色的桥身猛地亮起刺目的白光!
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反作用力猛地传来!
“嗷!”八戒惨叫一声,感觉自己像是撞上了一颗中子星,整个人被狠狠弹飞回来,若不是悟空眼疾手快拉住他,只怕要坠入桥外的空间乱流之中。
而他踏足的那一小块桥面,颜色变得更加深邃,仿佛强度真的提升了。
“蠢货!”
悟空骂道,
“没听明白吗?遇强则强!你力气越大,它就越硬!”
“那…那怎么办?”
八戒揉着发麻的腿肚子,哭丧着脸。
玄奘看着那散发着不祥白光的桥体,又看了看手中依旧显示错误代码的袈裟星图,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一口气。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变得无比澄澈平和。
他整理了一下锦襕袈裟,迈步向桥走去。
“师父!不可!”沙僧急道。
玄奘却微微摆手,步伐坚定。
他并未动用任何能量,只是以最平凡、最纯粹的肉身凡胎,一步步踏上桥面。
奇迹发生了。
当玄奘的双脚踩上那反夸克桥面时,刺目的白光非但没有亮起,反而微微黯淡下去。
他周身流淌着的锦襕袈裟,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佛光,那光芒并不具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种悲悯、包容、化解的气息。
佛光流淌过处,坚硬无比的反夸克材质,竟仿佛被春风拂过的冰面,微微变得“柔软”起来,虽然依旧坚固,却不再反馈那令人绝望的反作用力。
“这是…”竖亥的光足微微停顿,背后的星图数据疯狂刷新,
“检测到异常能量场…非力场,非能量冲击…类似…信息扰动?降低结构熵值?”
玄奘一步步向前走,声音平和却清晰地传来:
“傲慢,源于分别心,源于强弱之执。放下此执,以平常心待之,以慈悲心化之,则坚冰可融,顽石可开。”
八戒看得目瞪口呆。
沙僧若有所悟,紧随玄奘身后,也踏上了桥面。
他收敛起所有力量,心中默念赎罪与守护之志,那桥体果然也没有强烈反应。
悟空咧嘴一笑,拍了拍看傻了的八戒:
“呆子,学着点!不是所有事情都得用蛮力!”
他也踏上桥面,却并非完全收敛力量,而是将心猿之力转化为一种极其内敛的、与桥体韵律微微共鸣的状态,既不完全对抗,也不完全屈服,如同水流绕过礁石,巧妙而自然。
八戒挠挠头,学乖了,吭哧吭哧地努力收敛起自己的生物能量场,像个笨拙的胖子一样,小心翼翼地踮着脚走过桥去。
敖烈恢复人形,收敛能量,缓缓走过桥面。
竖亥沉默地跟在最后,光足踏过玄奘佛光流淌过的桥面,那里的材质似乎发生了一种永久性的、微妙的改变,不再那么充满攻击性。
他的数据库里,关于“慈悲”、“平常心”的词条亮度,悄然提升了几个百分点。
过了傲慢之桥,前方的空间并未变得平坦,反而出现了无数条岔路,每一条岔路都通向一个闪烁着诱人光芒的洞穴入口。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令人心神动摇的气息。
【区域标识:贪婪回廊】
【特性:物质复制陷阱,映射内心渴望】
【警告:沉溺于虚幻满足,将导致意识被同化,成为回廊养分】
“嘿嘿,这个俺老猪熟!”
八戒一闻到那股气息,鼻子抽动了几下,眼睛就开始放光,刚才过桥的谨慎瞬间抛到九霄云外,径直朝着一个飘出浓郁食物香气的洞穴跑去。
“八戒!回来!”
玄奘喝道,却已来不及。
八戒冲入那个洞穴,只见里面赫然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宴会厅,堆满了他在高老庄都没见过的星际珍馐,无数由全息光影构成的、衣着暴露的曼妙女郎正对他媚笑招手。
“哈哈哈!天堂!这是天堂啊!”
八戒狂笑着扑向美食和美酒。
几乎同时,在悟空面前,一个洞穴入口显现出花果山星云的景象,里面是数以十万计的、与他基因序列完全一致的克隆猴族,齐齐跪拜,高呼“大圣万岁”,声音震天动地,给他无上的权力和忠诚。
而在沙僧面前,另一个洞穴则投射出他未曾犯罪时的景象:他身着天庭大将的荣耀铠甲,接受凌霄殿封赏,同僚投来敬佩的目光,没有弱水蚀体之痛,没有骷髅项链的沉重。
竖亥冰冷的声音响起:
“贪婪回廊。人性测绘仪。它能完美复制并放大你们内心最深的渴望。沉溺,即是失败。”
悟空看着那无数个“自己”,眼中金芒暴涨,却没有丝毫欣喜,只有无边的愤怒:
“假的!都是假的!复制生命,亵渎灵魂!俺老孙的花果山,不需要这种虚伪的忠诚!”
他怒吼一声,心猿之力化作滔天巨棒,并非砸向那些克隆体,而是狠狠砸向洞穴深处那不断复制生成的源头机器!
轰隆巨响中,复制洞穴剧烈震荡,开始崩解。
另一边,沙僧看着那荣耀的幻象,眼神恍惚了一瞬,那曾是他梦寐以求的平反。
但下一刻,他猛地握紧了颈间冰冷沉重的骷髅项链,那九世取经人的遗骸,是他无法磨灭的罪孽,也是他选择的救赎之路。
“虚幻的荣光,洗刷不了真实的罪。”
他低沉地说道,降妖宝杖重重顿地,一股坚定的意志力荡开,眼前的荣耀幻象如同玻璃般破碎。
最麻烦的是八戒。
他已经完全沉溺在美食和美色之中,胡吃海塞,搂着全息幻影傻笑,身体机能正在被回廊悄悄分析复制,意识开始模糊。
“八戒!”
悟空解决掉自己的幻象,冲进宴会洞穴,看到八戒那副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他一把揪住八戒的耳朵,蕴含心猿之力的喝声直接炸响在八戒的脑核深处:
“呆子!醒醒!这些都是假的!你想变成这鬼回廊的肥料吗?!”
八戒猛地一个激灵,看到自己被无数全息幻影包围,而悟空正怒视着他,顿时羞惭难当。
“大…大师兄…我…”
“我什么我!还不快走!”悟空一脚踹在他屁股上,将他踹出洞穴。
八戒跌跌撞撞跑出来,看着被悟空和沙僧打破的幻象残骸,脸红得像他的生物装甲,嘟囔着:
“俺…俺就是一时没忍住…还是师父煮的素面实在…”
玄奘看着三个徒弟,眼中既有责备,也有欣慰。
他转向竖亥:
“施主,此间测绘,可还满意?”
竖亥的光足微微闪烁:
“数据采集部分完成。心猿之力:厌恶生命亵渎,倾向创造而非占有。卷帘大将:赎罪意志覆盖虚荣渴望。天蓬元帅…欲望深重,意志力…存疑。”
他顿了顿,
“金蝉子:未检测到明显物质渴望,干扰因素为‘慈悲’,数据模型难以量化。”
就在这时,整个贪婪回廊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似乎因为核心被悟空破坏而开始不稳定。
无数岔路和洞穴开始崩塌。
“走!”悟空喝道。
众人急忙向前冲。
然而,在经过一片尤其混乱的、尚未完全崩塌的区域时,竖亥的光足似乎踏错了一步,或者说,那片空间因为回廊崩溃而突然产生了无法预测的畸变。
他脚下的金色网格瞬间破碎,整个人骤然向下坠去!
那下方并非普通的深渊,而是一个突然张开的、散发着极度阴冷和绝望气息的“井口”,井口内弥漫着灰黑色的雾气,其中仿佛有无数哀嚎的灵魂在挣扎。
【异常区域:恐惧深井】
【特性:投射意识最深层的恐惧景象】
竖亥的光足试图生成新的坐标网格,但那灰雾似乎能吞噬能量,他的努力徒劳无功。
更可怕的是,井中投射出的景象,并非物理攻击,而是直击心灵——那是一片无比繁荣昌盛的星域,却因为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测绘计算误差,导致整个维度锚定失败,星辰崩解,文明瞬间化为宇宙尘埃的恐怖场景!
而那星域的样式,与竖亥身上流露出的古老科技风格如出一辙!
那是他诞生的母星!
是他内心深处最无法释怀的、源自职责失败的终极恐惧!
“不——!”
一直冰冷无波的竖亥,第一次发出了近乎绝望的精神尖啸,周身的流光变得极度混乱。
眼看就要被那恐惧深井吞噬,一道金色的身影猛地冲了过去!
是孙悟空!
他没有试图去拉竖亥——那井口的吞噬力场太过诡异。
而是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情!
他猛地将金箍棒插向井口附近的虚空,心猿之力毫无保留地爆发,但不是攻击,而是…具象化!
一尊巨大无比、镇压万古的“五行山”虚影凭空出现,虽然只是能量和精神层面的投影,却带着悟空被镇压五百年间所领悟的、对抗无尽孤寂和绝望的沉重意志!
那虚影悍然镇向恐惧深井!
“五百年前,俺老孙就被这招压过!”
悟空的吼声在精神层面炸响,如同惊雷,
“你以为只有你怕吗?!俺也怕过!怕永远不见天日,怕孤独至死!”
“但俺老孙挺过来了!”
五行山虚影与恐惧深井的灰雾剧烈冲突,相互湮灭,
“恐惧打不倒俺!只会让俺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你这铁疙瘩,给俺醒过来!”
竖亥坠落的身形猛地一顿,他“看”着那镇压而来的五行山虚影,感受着其中蕴含的、与恐惧截然不同的、一种历经磨难后愈发坚韧的意志,又“听”着悟空那粗粝却充满生命力的怒吼。
他混乱的流光忽然凝滞了一瞬。
“恐惧尽头…是新生?”
一道极其微弱、带着困惑和难以置信的精神涟漪,第一次主动地从他那里散发出来,不再是冰冷的陈述,而是…疑问。
就在这一瞬的凝滞,沙僧的降妖宝杖化作钩锁,精准地缠住了竖亥的手臂,八戒也反应过来,九齿钉耙猛地插入地面,死死拉住沙僧。
众人合力,终于将竖亥从即将闭合的恐惧深井边缘硬生生拖了回来!
竖亥跌坐在相对稳定的地面上,周身的流光明暗不定,那双光足甚至微微颤抖,不再如之前那般绝对稳定。
他沉默了,背后的星图停止了刷新,仿佛他的整个处理核心都在进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运算。
悟空散去五行山虚影,喘了口气,走到他面前,金眸直视着他那模糊的几何面部:
“喂,铁疙瘩,没事吧?现在知道了吧?光会量天量地不够,还得量量自己的心!吓破了胆,啥精准测绘都是屁!”
玄奘双手合十,轻声道:
“阿弥陀佛。恐惧乃众生之常情,直面它,方知勇气的分量。施主,无恙否?”
竖亥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周身的流光逐渐稳定下来,但那种冰冷绝对的意味,似乎减少了一丝。
他背后的卷轴上,关于“恐惧”、“勇气”、“意志”的数据库条目,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闪烁着,亮度急剧提升。
良久,一道复杂了许多,似乎夹杂着某种…难以言喻情绪的精神讯息,缓缓传出:
“……数据……需要重新校准。”
“人心…之维度…超出原有计算模型。”